春日酒绘——听喃
时间:2022-01-21 15:21:22

  风过,枝丫上摇摇欲坠的花朵飘落,降下这个春天第一场紫色的雨。
  身着紫色长裙的精灵从树上一跃而下,在空气里泛着轻灵。
  郑温峤抬起掌心,接住快要沾染尘土的蓝花楹。
  “你知道蓝花楹的花语吗?”
  她自问自答。
  “在绝望中等待爱情。”
  “你来或不来,它都在枝头绽放,在绝望中永恒期待。”
  “陈谨燃,如果我说,你是我永恒的期待。”
  “你能不能,陪在我身边久一点。”
  拥有你的每一刻,都是我幸福的进行时,可是时间推移,我发现,六年还是太短。
  短到我无需刻意回忆,每一瞬间的你都存在我记忆里,剩余余生的所有空白,还没有来得及描摹上色。
  陈谨燃眼神巨震,那双带着少年赤忱的双眼如今夹杂了些许苦痛。
  他紧抿嘴角,强忍住身体传来的不适感,张开双臂抱住了女孩,话语间吸气带着微颤,他头一次这么害怕离开她。
  “阿峤……阿峤……”
  陈谨燃语气颤抖,腹腔的疼痛累积,逐渐爬上他的痛觉。
  他闭了闭眼,脑中袭来的眩晕和困意一点一点埋葬他剩余清醒的神经。
  眼前的景物模糊,只有怀里的女孩温热。
  郑温峤没看见,陈谨燃的瞳孔有些失焦,他凭借最后的意念一字一句说。
  “我会陪着你的……”
  “不论以任何形式……”
  陈谨燃斜斜靠在郑温峤右侧的肩膀上,落下一句话便没了声音,沉沉睡去。
  郑温峤听见他极浅的呼吸声,没忍住埋在他的肩膀上抽噎起来。
  她知道他白血病引发的嗜睡又犯了。
  白血病中晚期,嗜睡的症状越来越明显。
  今天这次发是嗜睡发作以来的第七次。
  她的泪水蹭在陈谨燃的肩膀处,濡湿她的脸颊。
  周围的一切杂音都被淹没在风吹过的窸窣声里,唯有一道声音,划破那低沉的响动,拨弦在这原本明媚的日光里。
  是她的哭声。
  郑温峤的肩头因为抽噎一下一下起伏,手臂脱力,她用力抓住陈谨燃外衣的衣角。
  感受到右肩的重量,她不可控制地掉下泪。
  在他看不见,不知道的地方,她哭了一次又一次。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能有看起来如此脆弱的瞬间。
  自从陈谨燃的病加重以后,她就告诉自己不能在他面前哭。
  他已经背负如此多的病痛,在她表现出低落的时候,情绪能被他及时察觉,明明最该难过的是他,还要不停逗自己开心。
  和她对视的时候,下意识扬起懒洋洋的笑意,像长跑里早早第一名到达终点等待的少年。
  总是漫不经心地叙述那段任何人听完都忍不住潸然泪下的经历,俯下身在她耳侧告诉她我会在你身边,不管以任何形式。
  他不轻易承诺,而是将所有承诺中的行动埋藏在每一个爱你的细节里。
  如果我能早一点遇见你,如果我真的能在时光轮回中找寻最初爱你的那份情意,在更早的一天,向你表白。
  又或许我也没那么勇敢,但是能成为人群里爱你的一点,好像也很知足。
  陈谨燃,你给我的回忆,都是最好的,所以我怎么能在你最痛苦的时候哭,怎么还能让你担心。
  只是我看到身边人一个个离开,听见别人遗憾的经历还未完结的爱情。如今自己经历时,心脏被反复凌迟。
  紫色蓝花楹树下,只能看见相拥的两人。
  男人眉眼柔和在倾斜的春光里,而抱着他的女孩,肩膀时不时颤动……
  陈谨燃这次昏沉的时间明显比前几次都长,正当郑温峤想着怎么把陈谨燃先抬到屋子里时,邹姨似乎注意到了这边情况,步履匆匆走来。
  她看见昏睡的陈谨燃,眸子里划过伤痛,和郑温峤一起把他挪到屋子里。
  忙完这一切,郑温峤走出门外,刚阖上门,邹姨有些着急地问她:“峤峤,谨燃他……”
  郑温峤靠在门旁边的墙上,和邹姨说了陈谨燃最近的状况。
  邹姨听完后静默许久,目光落在掉漆的地板,光影落在其上的斑驳,那碎光拼成的图案,光怪陆离。
  “他在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默默签了一份器官捐献书。签下自己的名字时,整个人平静的不像话。我曾经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说未来没有定论,但是他必须有准备。不管哪种选择,都是他来承担结果。所以,他落下名字时,没有其他杂念。”
  郑温峤失魂落魄地靠在墙上,手指用力扣住墙面,心里拧成一团乱麻。
  原来在本该是最自由活跃,年少灿烂的年纪,还有人为任何人都惧怕的结果做好了准备。
  死亡是人类必须经历的过程,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开的劫,而他,早就免疫了这种无声的恐吓。
  只因为,罹患于他而言,更像是能轻松揭过的篇章。
  郑温峤闭上眼睛,微微仰头,有光落在眼皮上,使眼前不再黑暗。
  这束光能不能再照得透一点,填满我心底所有暗处滋生的悲伤。
  -
  这天更像是两个人终于达成了以前的一个约定一样,能与落满秋千的蓝花楹进行一场盛大的约会。
  或许多少年后,回忆这般光景,仍是与你相处的这个瞬间,身边景物因你而明艳,是我们曾经见过,感受过的须臾时刻。
  陈谨燃重新住进医院进行治疗,可惜即便每个人都很努力,路景岐和郑温峤时时刻刻关注着配型的进程,但始终没找到能和陈谨燃配型的人。
  癌细胞每天以惊人的速度增殖,就算是用药也阻止不了它的转移和扩散。
  从最开始的嗜睡,到小伤口的凝血障碍,后来最严重的情况是内脏、颅内的出血。
  并发症就像原本已经出现裂痕的地面,再以极其可怕的速度崩塌。
  有一次郑温峤正在给陈谨燃削苹果,陈谨燃怕她割到手没让,自己拿着削了一半的苹果还没吃两口,鼻子里突然涌出血来,瞬间滴落到床单上。
  陈谨燃抬手一抹,手背沾着温热的血。
  郑温峤手里的东西摔在地上,下一秒便惊慌失措地要往病房门外跑找医生。
  陈谨燃朝她虚弱地笑笑:“别跑,别摔着,慢点。”
  他在这个时候还让她别跑。
  郑温峤跌跌撞撞地往路景岐办公室跑,遇见路过的护士指了指陈谨燃所处的病房,拜托她帮忙。
  陈谨燃看见郑温峤跑出门外,没忍住喉咙里的疼低低咳嗽了几声。
  鼻血蹭到床单上,他从床头抽了几张纸擦了擦鼻子。
  一会回来别吓着他的姑娘。
  感觉腹腔里的疼痛愈演愈烈,那种曾经一个人化疗的感觉好像再次袭来。
  当时他觉得没关系,就算某一天还是不可避免地到生命尽头,至少他曾经完整的活过。
  但是,现在他的情况一点一点在变差,郑温峤,要怎么办。
  要留下什么,才能让她不那么难过。
  突然,陈谨燃的目光不知落在何处,眼里的光闪烁一下,手指骤然握紧。
  郑温峤慌忙找来路景岐,两个人都是跑着过来的,路景岐看见陈谨燃鼻子上床单山的血眼神一顿,立刻安排了护士进行各项数据指标检查。
  结果出来,血小板数值只有个位数。
  路景岐咬着牙,但是很冷静地吩咐:“准备输血小板。”
  郑温峤重新拿了一块干净的毛巾沾了些温水,动作极轻地擦着陈谨燃鼻子上的血迹。
  他现在这个情况,已经经不起任何波折,一个小小的伤口,都可能随时要了他的命。
  郑温峤眼睫轻颤,只要视线上移,就能看见陈谨燃温柔注视她的眼。
  湿热的毛巾抵在她的指尖,一直延伸进心里,烧出一道烫人的疤。
  “吓着你了。”陈谨燃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手掌落在她的后脑勺微微用力,将她哭肿的眼更贴近他。
  因为刚才找医生太着急,郑温峤根本没有时间擦泪,眼角到脸颊还留有浅浅泪痕。
  陈谨燃咽下喉咙里划过的疼痛,手指擦了擦她眼角残余的泪,语气心疼。
  “别哭,下次遇到这种情况别那么急的跑出去,万一摔倒哪怎么办。”
  “陈谨燃……你就不担心你自己吗?”郑温峤低下头,肩膀轻颤,眼里是又要涌出的泪。
  她捏着毛巾,潮湿的触感仿佛让她溺在最浓重的雨季。
  陈谨燃的手指碰到她眼下的肿,仿佛在用一生说这一句话。
  “我只担心你。”
  这一刻,他突然有点恨自己没有一副健康的身体。以前他没觉得白血病是一件让他悲痛欲绝的事情,可是,他多么委屈都没关系,但是她不行。
  心下了一个决定,如同石子遽然砸进河流,不过片刻,瞬息可就。
  ……
  六月初到十二月中旬,从夏到冬,好像只是一个瞬间的事情。
  这一段日子,对于普通人来说,不过是一年又熬到了头,捋捋衣领准备迎接平淡的下一年。
  随着年纪的增长,每一瞬间都没有以前那样快乐。或许是因为心里的期待总是没有达成,终有些失落。
  极度疲惫时,总是在深夜压下那些不太好的念头,咬咬牙告诉自己再坚持坚持总会好的。
  郑温峤也是这么觉得的,但是如今,陈谨燃的身体已经经不起等待了。
  骨髓依旧没有找到配型,单单依靠药物治疗已经不能够挽救他的身体。
  内脏不断出血,一次次频繁地推进手术室。
  一次次,让她在每个深夜准备着随时他会离开的可能。
  这天,郑温峤点开手机查看温度。
  零下十二度。
  她悄悄去衣柜里拿出一件厚的毛衣外套,轻轻放在还在睡觉的陈谨燃的床边。
  低眸看时间,六点十八分。
  这个点医院附近的早餐铺都已经渐渐开始忙碌,一盏昏黄的灯支撑起一个又一个普通家庭。
  郑温峤裹了裹身上的棉袄,掏出手机扫码付款的时候还忍不住搓搓手,似乎只要一点暖意就能驱赶整个冬天的寒冷。
  对面的阿姨把她买的早餐提过来,她刚接,心口猛然掀起一股刺痛,让她没拿住手里的早餐,还热的豆浆撒了一地。
  但是郑温峤没感觉到,只觉得心口这股刺痛迟迟没有消散,指尖被豆浆打湿,她不自觉地捂上心口。
  她下意识地眯眼往医院里看,脑海里划过什么,忍住心口的疼就往医院里跑。
  那阿姨刚想递过来纸让这个姑娘擦擦衣服上的豆浆,刚抬头发现那姑娘疯了一样地跑。
  阿姨不禁嘀咕:“这么着急啊。”
  郑温峤一路跑向陈谨燃的病房,病房里空无一人,她棉袄的衣链敞开,楼下的冷空气似乎还在钻疼气管。
  她四周望望,推门到走廊,有护士认识她焦急和她说:“刚才路医生进去查房的时候发现不对连忙把病人推去手术室了,刚才没找到你。”
  郑温峤习惯性地走到手术室,先前越来越频繁的手术让她明明不想记得这条路线还是形成了固定肌肉记忆。
  直到手术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熄灭,路景岐慢慢地走出来,不像往常那样迫切和她说明情况。
  这次,他的脚腕仿佛缠绕万钧巨石,拖垮了每一步要走的时间。
  郑温峤僵硬地抬眼,当目光触及到对方破碎又悲伤的瞳孔,那一瞬间不想相信的事实也必须相信了。
  “路医生,阿燃他……”
  “节哀。”
  这两个字说完仿佛耗尽路景岐所有的精力,他颓靡又悲伤地坐在椅子上,像一尊弥漫痛苦情绪的雕像。
  路景岐十指插进发间,低声:“进去看看他最后一面吧。”
  郑温峤艰难地迈步往里面走,看见躺在手术台上的陈谨燃,没忍住蹲在地上失声痛哭。
  他安静躺在那里,除了嘴唇苍白,好像只是睡了一觉。没有苦痛,没有伤悲。
  只是这一睡,带走了一个少年,曾有的赤忱和热烈。
  郑温峤满眼泪水看到了他头边放着的毛衣外套,正是她之前放在他床边的那件。
  他还是在与她相识的第七年开端,离开了她。
  没熬过冬天,没等来春天。
  往后,四季皆寂寞,徒留伤悲。
  ……
  陈谨燃在冬天去世,郑温峤感觉自己也生病了。
  她时不时吃着饭的时候下意识给旁边的人夹菜,直到动作已经做完。她侧眸,才发现菜掉到了桌子上。旁边没有和她并排放的碗筷。
  又或是看到了一个搞笑的视频,下意识地开口:“阿燃……你看这个……”旁边寂寥无声,没有人回复她。
  唇角的笑意在昏暗的房间里渐渐染上暗色,她失魂落魄地收回手,心里一阵空旷。
  周围几个朋友得知陈谨燃去世,在她面前逐渐缄默。白念那段时间搬过来和她一起住,陪她共同熬过这段最痛苦的时光。
  邹姨也知道了陈谨燃去世的事情,在电话里让郑温峤去一趟孤儿院,说这里有陈谨燃的东西要给她。
  当邹姨推过来一个相框时,郑温峤眨眨眼,有些疑惑,目光落在那张相片上,是一男一女两个小孩。
  相片里的小女孩朝着镜头笑,而旁边的小男孩好像很不喜欢照相,于是把视线都转移到女孩身上。
  相片里只有两个人。
  郑温峤脑海里似乎有一道白光乍现,这两个人,和她有什么关系吗。
  郑温峤的茫然落在邹姨的眼里,她叹了口气:“相片里的女孩是你,想起来了吗?”
  “是我?那他……”郑温峤指着相片上的男孩。
  “是陈谨燃。”邹姨似乎在回忆过去,“要不是谨燃那天提醒,我都快忘了。”
  忘了……
  她是不是也忘了什么?
  “你以前来过这里,推算时间大概在你父亲去世之前。你曾说因为父亲去世的刺激暂时失去了记忆,现在看来,你失去的这段记忆,就有这一段,所以你现在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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