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婵如今脚踩在不晓得哪个可怜人留下来的破布脏衣衫上,脚底软绵绵的,她垂眸看了眼,默不作声地将脚边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堆到一边。
这处本就是流浪儿避难的地方,环境自然算不得好,甚至还隐隐有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可更令人觉得恶心的,却是赵琳琅说的这一番听似深情的话。
他贯来会这些哄人的好听话,原先苏婵年少时耳根子比如今软,听不得人说好话,若非如此,又怎会被这披着狼皮的小儿,诓骗那么多次。
“你母亲的丧期还不到一年,赵琳琅,”苏婵抬眼看他,神色冷淡地提醒着,“你同我说这种话,夜里能睡得安稳么?”
苏家重礼和孝道。
苏婵嫁给赵琳琅那年年方十六,走上官府彻底与他断绝关系那年,却已十九,苏世诚丧期刚满三年。
赵琳琅知晓她说这话的意思,隐忍片刻,“我母亲的事,本就与你无关……”
“希望你母亲在九泉之下也能这样想吧。”
苏婵的声音很轻,从始至终都不带半分感情的,上一世自打她眼睛坏了之后,赵琳琅就再也没听见过她用从前那般温柔的语气同他说过一句话。
“曹章的事,你不必插手,我的事,与你从来就没什么关联。”
“这辈子也好,上辈子也罢,”她笑,笑得漠然而残忍,“如果不是你,我一个人本也可以很好。”
……
三日后,陆暄赶回京城,命广宁侯姜敬忠携密诏入金羽营调出强兵欲攻打南城门。
与此同时,京城内魏王妃策反了禁军的几位副统领,与城外金羽营里应外合,打了整整两日,已然占据上风。
这时曹章才得了消息,称郓州那边出了状况,郓州营已在魏王的控制下,且其他州府进京支援的要道全部被阻隔。
曹章没了后援,城内禁军不同心,城门的防卫顿时形同虚设,他这时才知自己被人摆了道,连夜要逃。
赵琳琅得了消息后,立刻赶过去,但还是晚了一步,齐尚杀了曹章,已经带着曹章的项上人头进宫邀功去了。
京城不攻自破。
城门大开之后,陆暄把手里的兵器扔给沈崇,“余下的事,你处理吧。”
说完,他便驾马进了城。
一路从护城河畔打到城门口,陆暄身上的铠甲染了血,脸上也算不得干净,甚至有些许狼狈,可这会儿,他满脑子都是这几日总出现在脑海里的那个噩梦。
他梦到,一个人踉跄摔跪在他面前,悲痛万分——
“殿下!苏太傅她、她……没了!”
即便是在梦中,那一瞬间陆暄还是感觉,自己的天塌了,所有的光和温暖都没了,只余了无尽的黑暗。
整个人像是被溺在深潭里似的,冰冷、绝望、透不过气。
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陆暄醒来。
清醒后他记不得那两个莫名其妙的称谓,只知道是有人告诉他,苏婵没了。
陆暄一贯不信鬼神,但惊醒后,还是拍了三下自己的脑门,连呸几声,以表示扔掉这些不吉利的事儿,可耐不住苏婵那边,的确许久都没有回应了。
于是恐惧与不安包裹着他,从郓州到京城,那些个夜晚,他难以入眠。
总是忍不住在想……万一呢?
万一……成真了呢?
陆暄不敢再往下想,他清楚地认识到,那是他永远都无法承受的痛苦。
因而破城之后,陆暄想好了。
什么也不管了吧。
就像父亲说的那般,此事之后,无论京城之中如何风云变幻,都与他们无关了。
他带她走。
离开京城,他带她远走高飞,中原也好,江南也罢,甚至她若是想去塞北边关,他也愿意相陪。
不能留在京城了。
陆暄想到那个噩梦,轻轻吐出一口气,想着,他和她,都不要留在京城了。
……
街上无人,陆暄一路狂奔到苏府。
府门紧闭,门内空无一人。
他翻墙入内,看着空空荡荡的院子,不知为何,双腿竟有些发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