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荷包是穆夫人做的。
穆夫人个性爽朗不饰小节,从小多得家中宠爱,针织女工极少上手。这是她留给谷主唯一的念想了。
李成竹慢慢收起荷包,看着他道:“我昨天让王总管给你传话,你知道了?”
楚夏威道:“是的。我昨天夜里回来,王总管已经将谷主要见我的话传给我了。”
“那你现在才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自然不是问现在来找他有什么事,而是有什么事耽误了,现在才来找他。
楚夏威道:“我还有一些事尚未确定。等确定了才敢向谷主回话。”
“确定了?”
“……是。”
李成竹将衣服穿好,穿过书房的花厅,坐在一只大书案的后面。这是平常他与几个主管们议事的地方。主管们坐在书案旁的两排椅子上,此时楚夏威躬身站在边上。
李成竹有让他坐:“说吧。”
“是。属下亲自看过那位林账做的账目,的确是我月牙谷账房的手法;这几天我到润州南乡查访过,当年林乞儿曾说过的祖籍润州——正是润州南乡的林正音林御史家。这位林账每年春秋大祭都会回来祭奠,属下与她正面交谈,虽然她的声音因伤变化很大,相貌随年岁有所变化,但属下一看而知……”
他说到这里,抬头去看李成竹,“……就是当年的林乞儿。
李成竹周身像是被冻住了,从眉毛到衣角都纹丝不动。
“她说自己已经不能记起过去的事情,属下试探过她,的确像失忆的样子。她还说,当时被柳云婷救治时,谷主也见过她……”
楚夏威说到这里停住。该说的都已经说了。
李成竹漫不经心地低下头,瞧不清表情。
他当时的确见过她。那时双眼才能视物,他满心欢喜,迫切想回家见心爱的妻子——虽然她一直不离不弃地陪伴在他左右,但他已经三年没有看过她的样子了。才要跟柳云婷告辞,门口急急抬进来一个女人,奄奄一息,蜷在一块简陋的木板上,盖着一块旧衣,生息莫辨。
“大夫,您看……”抬着木板的一个粗壮渔夫掀开那块旧衣,露出女人半身的血。
柳云婷瞧了一眼,脸色凝重起来,一边招呼抬到内间去,一边问:“怎么弄的?孩子保不住了,媳妇儿现在也很危险……”
李成竹间隙中就要告辞,拿木板抬过他身侧,挂住他一块衣角。李成竹低首牵起衣袍,就对上了担架上那女人的脸。
李成竹本来以为自己是记不得的,可这几天这一幕忽然没完没了地在他脑中浮现。
女人白纸一样的脸,望着他,双唇微动,脖子上全是血污,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呼痛声。
楚夏威站着,看见谷主的双手发起抖来,喊:“谷主!”
李成竹被他喊回魂,顿了顿,从大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张纸,递给楚夏威,说:“南方花河有个镖局,叫郭氏镖局。他们两百多年一直做着镖局的生意,因为做得不大,所以虽然在南方当地小有名气,月牙谷却一直没有没有和他们接触过。昨天他们的儿子在润州莫名其妙地死了,因为长青镖局的高小公子跟他们儿子有交情,所以托了高小公子的情面,请戴总管过去调查。
我昨天才知道,郭氏九代单传,这两百年来,一直以这个徽标作为家族图腾,刻在所有的兵器上、大门和车辆的门楣上。”
楚夏威很奇怪,不明白为什么谷主忽然跟自己说起一件完全不相干的事情。直到他接过那张纸,看到纸上的那个徽标,只觉一阵酸麻之感从天灵盖直击心口,震惊得无以复加。
“这……”他喃喃道。
李成竹笑了笑。如果这时候有其他的人在场,会觉得他笑得很奇怪,他笑得很嘲讽、很无奈,也很心酸,很寂寥,很沉重,好像被谁狠狠打了一顿耳光一样,身心由内到外对外界蜷缩起来。
“当然他们也有一块星木,一直作为传家的平安符符传了下来。他们九代单传,所以传得很认真。直到昨天郭小公子被人杀死,传家的护身符也失踪了。”
楚夏威很久没有说话。因为震惊。
不知道过了多久,楚夏威开口了:“家兄在汜州唐氏,这么多年杳无音讯,生死未卜。除此之外,还有人知道星木的秘密?”
李成竹没有说话。他的脸色苍白,不是虚弱的苍白,而是一种悲愤交集情绪激荡之下的苍白,“当年……当年……如果知道还有这一块星木,何必去算计穆家那块……弦歌也不会埋怨我那么多年……她也不会受伤,不会离开我……”
李成竹手脚颤抖,言语凌乱,显见得是要发起疯病。
“谷主?”
李成竹被他一声喊断,神识清醒几分。
楚夏威道:“或者,星木的事……是林乞儿……”
李成竹缓缓道:“她会说话?”
“是。只是因为喉咙受过伤,声音呕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