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不值得
“‘哀,莫大于心死’,这句话的意思是指,最悲哀的事情莫过于沉沦沮丧、无法自拔,仿佛内心化为灰烬,对周围一切再也无动于衷。”
“那心死了,人也会死么?”
“不,人会活下去,但失去了对事物的感知,没有情绪变换,就像行尸走肉一样,仅仅只是活着而已。”
“诶!?果然理解不了啊!”一头绿发的小女孩懊恼地长呼道,“史塔克,这都怪你!突然要听无月讲什么古代文!我一点都不喜欢!我们还是讲童话故事吧,呐!好不好,无月?”
坐在窗户旁边的金发少女被满溢而出的日光下淹没,她温暖又模糊的笑容与阴冷的房间形成鲜明的对比,让人恍惚得分不清哪边才是真实。
手中厚重的古代文学还来不及合上,身旁的史塔克和从属官莉莉妮特就因为要听哪个故事争论不休而扭打到一起。
无月露出了淡淡的微笑,摇头叹息着,开始思考接下来到底是讲《野天鹅》还是《玫瑰公主》。
在两位破面的打闹声中,身着死霸装的少女翻开前几日翻阅的童话集,抽出书签,用温柔而清亮的声音缓念道:
“为了见到心爱的王子,小公主找到海巫婆,吞下了一种药,献上自己的鱼尾和舌头,才换来变成人类去陆地上寻找王子的机会……”
琥珀色的目光在字面上游走,抑扬顿挫的声调从来不曾紊乱,只有难以控制的思维乘着日光飘向了不知名的某处。
初已经离世第十二天了。
也是她第五次来到一刃的宫殿。
被搁置的故事可以再次拾起,逝去的光阴却永远无法归来。
这是非常让人难过的事情。
可无论多么难过,只要睡一觉起来就能淡忘很多。
无月是这样以为的。
所以那天和蓝染回到虚夜宫之后,她把自己关在房间,躲进被子里浑浑噩噩睡了两天。
独处时特别容易清醒。
她藏于黑暗,对周围不闻不问的这段时间,仔细而全面地回忆了曾经历的一切,渐渐地,开始理解初离开时传达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不要因为仇恨蓝染,而放弃你生命中本应拥有的美好”。
明明是极为浅显易懂的道理。
偏偏花了极大的气力才看清。
等到第三天虚假的日光爬上窗台时,沉寂已久的少女终于推开了宫殿的大门。
至此,她像是为了寻找乐子填满空虚的生命一般,频繁出入十刃的住所。
她去过八刃萨尔阿波罗那里玩化学实验,找过乌/鲁奇奥拉一起画画,与赫丽贝尔以及其三名从属官讨论过长发要如何打理,和史塔克、莉莉妮特看书讲故事,甚连极其讨厌女性的诺伊特拉都被强拽着和她散过步。
他们心甘情愿陪她玩闹,却没有一个人敢问她,为什么这些天没有和蓝染大人见过一面。
只有无月离开后第一个去找的葛力姆乔,用审视般的目光打量她许久。
因为私自行动造成五破面名从属官死亡,为了小惩大诫,东仙要在蓝染面前砍下他一只胳膊,并且褫夺了他六刃的封号。
无月去他宫殿里,迎接她的却是代理六刃,露比·安特诺尔。
得知葛力姆乔的遭遇后,她开始打退堂鼓:他现在肯定心情不好,要不……还是别去打扰他了吧……
然而在露比邀请她进屋喝茶时,那个身材精悍、四肢颀长的暴躁青年却突然出现,二话不说,利索地一弯腰,把少女扛上肩膀,发动响转就原地消失。
一切动作行云流水,待无月反应过来时就已经到了虚夜宫外。
她看出葛力姆乔的心情非常糟糕,但在她问“伤口疼不疼”的同时,他却脱口而出一句“你怎么样”。
看样子他是下意识的。
身材单薄的少女只有窘迫地笑笑,“都已经开始结痂了,你就不要撕开了吧……”
蓝眼青年烦躁地挠着头发,板着一张脸,眉宇几乎要皱出沟壑。
他告诉无月,自己已经从市丸银那里知晓了她和那个少年之间的一切,也能明白她的感受,但他无法理解,对于造成这个悲剧的罪魁祸首蓝染,无月为什么还要留在他身边。
一袭黑衣的少女站在萧瑟的秋风中,挂着满脸明净的笑容,并没有仔细解释,只是模棱两可地道了句:“还有重要的事情没做完罢了。”
野豹一样狂野粗放的男人无法理解这话的意思,他似乎也懒得去理解,难以继续的话题被他一个意外的动作收尾——
宽大的手掌拍在女孩的头顶上,疼得她龇牙咧嘴,但转瞬就被轻柔的抓挠影响了注意力。
她抬眼,瞥见身旁青年不耐烦的神情,听到他刻意压低的嗓音:
“你说过……只要是猫,都喜欢被摸摸头……”
无月忍俊不禁,“可我不是猫啊……”
“闭嘴!”葛力姆乔凶恶地瞪她一眼,把她的头发搓揉得更用力了。
头皮都开始发疼,女孩却没能生气。
这只大猫好像在对她说什么话呢……就类似“你不是一个人”这种,安慰人的话……
飘远的思绪渐渐回到眼前,讲故事的少女才发现自己念到了结尾:
“王子要迎娶邻国的公主,得知真相的小人鱼伤心至极,她忍受着割尾般的疼痛为他们跳舞,在黎明到来的时分,拿着姐姐们找海巫婆用头发为她换来的匕首,走向了王子的房间……”
绘声绘色的讲述不知何时让打闹的两人安静下来,趴在无月腿上的绿发女孩听得无比认真,另一位中年大叔,也枕着双臂靠在沙发上,微微蹙起的眉宇显示出他此刻的投入。
在结局揭晓的瞬间,念书的人却刻意停顿下来,忽而望了一眼书房门口,在从容不迫的脚步声就要踏进屋内时,她巧妙地收回视线,将书页翻到末尾处,微笑着说:“蓝染大人,要听我讲故事么?”
沉静的棕发男人从门外走进,安稳而又带着几分忧郁的目光落在少女身上,他在史塔克二人的致礼中坐到她对面,低沉着声音说:“继续吧,不用顾虑我。”
无月不作回答,指尖放在段落的开头,继续念道:“只要杀死王子,她就能继续活下去,可看着心爱的人在睡梦中宁静的面庞,小人鱼心有不忍。最终,她亲吻了王子的额头,转身离去,颤抖着将匕首扔进海里,自己也纵身一跃,在天亮之时,化作了海面上一层晶莹剔透的泡沫。”
声音落下后,她将书签再次放入页中,轻轻合上书本,在史塔克与莉莉妮特震惊的眼神中,悠然笑道:“讲完了。小人鱼为了自己爱的人,选择了死亡。”
“诶——!这实在是太悲伤了!王子都不知道,拯救他的是人鱼啊!他竟然要娶别人!”
无法接受悲剧的小女孩不禁跳起来大喊大叫,连同史塔克也沮丧着一张脸。
就在他来回看了看另外二人,读懂他们之间的气氛之后,猛然间潇洒起身,一把拎起莉莉妮特,只道“我们出去冷静冷静”,便把房间留给了虚夜宫的主人。
少了热闹的空气骤然变冷。
无月把书籍推进原来的位置后,转身就往门外走,可刚一迈步,两扇门扉“嘭”的一声便合拢关闭,叫她愣在原地,走也不是,坐也不是。
“坐下吧,无月,我想和你说说话……我们好像……很久没见了……”
低沉压抑的嗓音伴着他徐徐起身的动作,给人难以抗衡的压迫感。
无月略做思考,直面蓝染,仓促地笑起来,“哪有,前天不是还和我一起喝了下午茶么?”
“是啊……”男人沉郁地舒了口气,在阳光下继续靠近,“可是你宁愿去找亚罗尼洛看他变脸,也不想在我身边喝完一杯茶。”
“我年纪小,还不太习惯喝茶。”无月保持着妥帖的笑容沉着应对,身旁的光被遮住了,她也没有挪动分毫。
蓝染挑了挑眉头,有几分看不懂的意思,“你到底在想什么。”
“没什么。”少女敷衍,在对方伸手想要拥抱她时,忽然快步走向书架,抽了一本诗集出来,随意坐到了摇椅上。
不动声色的回避,置若罔闻的态度,让向来高高在上的男人第一次尝到了挫败之味。
他压制着愠怒,坐到旁边的沙发上,耐心地询问她:“还在因为凤凰寺的事而埋怨我么?”
“怎么会呢,杀死他的人不是你,况且这本就是他的心愿,东仙也只是在坚持自己所认可的道路而已……没有什么需要埋怨的,我都已经放下了……”无月翻开书本,说话的时候头也不抬。
蓝染盯着她,“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躲着我。”
“没有这回事哦。”金发少女阅读过第一面的内容,语气带笑地回答,“光芒万丈的太阳是不可直视的,就连仰望都会被灼伤……我只是不想再因为靠得太近而受到伤害罢了。”
赞颂一般夸张的比喻并不能驱散虚王心中的疑云,“不会再靠近我了,是么?”
“是的。”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无月……”蓝染弯下腰,手肘撑在膝盖上,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不解地质问她,“凤凰寺啊……他就是我们之间的一根刺,是□□,如果没有他,我们也许会有更平坦的路可以走……”
已经是现世正午时分了,虚圈还是寒冷异常。
叹息的末尾,少女的眼神似乎跟着气氛一起冷淡下来,“这是要把所有责任推到他身上的意思么?看来,蓝染大人还没有明白,被你如此排斥的人,才是成全这一切的所在……如果不是初,我和你,根本不会相遇……所以请你不要再往去世的人身上泼脏水了,偶尔也自己……承担一点责任吧……”
平静的语气出其不意地在蓝染心中掀起狂风巨浪,他审视着看书的女孩,犀利的眼神似乎要掰开她的脑子,看清楚她到底在想什么。
“不好意思,无意让你生气。”
纤细的手指再次翻过书页,连带着少女清浅的喉音一并滑出:
“可你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不想承担责任,连杀人的刀都递给他人……一年前是逼迫我,现在是东仙,动手的是我和他,除掉谁却是你说了算,你时刻给自己留下退路,甚至还能变成完美受害者,每一个开脱的借口不仅漂亮还让人哑口无言……你还擅长潜移默化地影响和改变他人的价值观,把一切变成你所期望的样子……像你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新的一页纸刚落到手指上,一股强力猛然将其抽出,锋利的页边在她的指腹中迅速而有力了留下一道利口,她没来得及感觉疼痛,血珠就接连不断地涌了出来。
书本被蓝染狠狠砸到墙角,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在无月晃神的一秒,他急忙握住她的手,谨慎地按压住她受伤的手指。
血花黏腻而温热。
悄悄浸润了两人贴合的指纹。
“抱歉,无意之举……我只是想让你认真和我说话……”蓝染低着头,没有让女孩看见他难堪的神情。
“不碍事,不过我觉得我很认真了。”
得到无月的回答,他无奈地笑了声,一阵寂静之后,遽然慎重地询问:
“无月,你说我太可怕,那么你……也和他们一样,畏惧我么?”
感受到他的手掌仿佛因为期待而缓慢收紧,少女的脸色在明朗如春的日光中微妙地柔软下来。
她抬起眼帘,细雨般绵密温柔的目光一点点落向男子俊美的面庞,倏忽惋惜地开口道:
“蓝染大人,我已经清楚地看见,你的身边没有可以在你噩梦惊醒时给予抚慰的爱人,也没有能在你误入歧途时一拳将你揍到清醒的挚友……死神在世的百千年,看看其他人,再看看始终一个人走来的你,我难免觉得……”
说罢,她忽然沉重地垂下眼帘——“蓝染惣右介,你实在是个可怜的男人。”
空气凝滞到让人感到呼吸困难。
男子褐色的眼瞳骤然收缩,露出极为尴尬的惊诧之色。
第46章 断绝
没有人愿意被他人用“可怜”来形容。
尤其是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王。
这不是寻常的评价,而是足以让他体验到耻辱的嘲弄与讽刺。
虚夜宫的主人也露出了被冒犯的不满神情,但他将金发少女的模样仔细端详过后,沉郁的面孔又渐渐浮现出几分困惑。
她的神态慈悲而幽雅,琥珀色的眼眸盛满了素色的阳光,澄澈纯净得,像极了不可触碰的天穹。
让王感到更为屈辱的恐怕不是嘲笑,而是这“可怜”之意,甚为恳切真实。
“无月,你这样怜悯的目光,本应让我气恼……”蓝染静静微笑着,半垂的眼帘之下几分无奈与哀愁正徐徐扩散,“我也许该说些什么,让你体验一下激怒我的后果,可现在……我竟然觉得安抚你的情绪更为重要……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连我也不禁觉得自己有些可怜……”
伤口的血已经止住,他将无月的手放到诗页上,缓缓离开了她身边。
坐在对面被阴影吞没的沙发上,年轻的王缓慢地向后倚靠,仰起头来,看着白色的穹顶轻轻闭上双眸,“关于朋友恋人的问题,我应该和你明确表示过,我不需要这种存在……”
毫无说服力的推解,让无月不由得感到可笑,“既然你都不需要,又何苦把我留下呢……就应该让东仙除掉我……既无法成为朋友或恋人,甚至连具有利用价值的属下都做不到,这样的我,你留着,也没有什么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