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浅笑的声音,让男子的眉头蹙起了哀伤的弧度。
他抬起一只手,倦懒地盖住眼睛,阻挡了即将爬向他脸上的明亮日光,“无月,我早已说过很多次了,我对你有所期待。”
慎重的词句似曾相识,带着熟悉的温柔体贴,仿佛要把人推向虚假的梦境之中。
可惜无月早已不想再听他的模棱两可的辩解,她不觉关上手中的书本,低下头来轻声笑道:
“那你就告诉我,你到底在期待什么。”
在蓝染闻声猛然睁开眼的瞬间,她再次补充自己的想法,“其实真相如何,我已经无所谓了,因为我从来没想过接受……”
盯着穹顶的男人讶异地睁大眼睛,他清楚地听见女孩起身放置书本的声音。
以及她毫无情感的内心剖白:
“我来到虚圈送走初的愿望已经达成,现在的我,没有留恋和遗憾,就是你当场拔刀杀我,我也能心甘情愿……所以,为了不让自己失望,还请你把这贵重的期待送给别人……我一介俗人、能力有限,永远无法揣摩到神明的心意……就请你宽容我的力所不及,在这里停下吧……蓝染大人……”
无月,不要这样称呼我。
内心挣扎着,在呼喊她的名字,然而没能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身体,却做不出同样的举动。
缓缓抬起手臂,蓝染侧目,瞥见黑衣少女正在向门边走去。
她平静而疏离地与他微笑,决绝的脚步似乎暗示她的内心真的不愿再与他有任何纠葛。
“可以请你,把门打开吗?我想出去透透气……”试了几次未能开门,站在原地的少女笑得有些尴尬。
蓝染沉寂了很久,才慢慢直起身来。
他的手指扶在额头上,将凌乱的头发随意地往后梳去,紧接着离开沙发,缓慢而沉重地向无月走来。
“你说了这么多,就没有想过……我也有话想对你说么……”
长长的影子垂落脚边,看着逐渐靠近的男人,她不自在地转移身体,将门的位置让出来,和他保持距离,还不忘笑着回答他:“我没有想过,但如果你真的有话想说,我会认真听你讲完的……”
她觉得自己并不害怕,可伴随着愈渐清晰的脚步声,还有攀爬上她身体的阴影,无端的压迫感也随之侵占全身。
“无月,你应该很想留在我身边重伤我才对……蛰伏那么久,为什么突然说要放弃呢……是因为凤凰寺么,他对你而言,已经重要到可以让你内心动摇的程度了么……”
男人淳厚的嗓音中交缠着威严与暧昧,下移的目光却温柔至极,细细地抚摸着女孩身体的每个角落。
仿佛要从她强行镇定的肢体语言中,翻找出真正符合她内心慌乱的句子。
“告诉我,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他突然靠近,伸出双手抵在门上,将身材小巧的她困于双臂之中。
琥珀色的瞳孔一阵收缩,显示它的主人已陷入困局。
无月紧绷着身体,紧紧靠在门上,混沌的大脑在对方犀利的眼神中很快冷静下来:
“如果你一定要我给这段关系定性的话……那我只能告诉你……”她咬了咬下唇,慎重而坚决地说,“在他离开后我才确定了,这是连一句‘我喜欢你’都没能说出口的初恋。”
四周静得可怕。
只有两人的心跳声此起彼伏。
英俊男人的面庞霎时蒙上极为难看的神色,他的指尖收紧向下滑动,在门扉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初恋?你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他哑然失笑,用不可置信的口吻大声反驳道,“你不要忘了,凤凰寺是害死你的罪魁祸首,那场车祸他是刻意为之!”
“我知道,早在尸魂界里他就向我坦白了。”金发少女出奇平静地回应,“他一直愧对于我,一直试图挽回,直到完全消失之前,都在努力贯彻自己的誓言……所以你不用利用这点来挑拨我,我已经原谅他了……”
傲慢的男子陡然愣住,乱套的思维久久难以镇定。
“无月……对于曾经给你造成的伤害,我也在尽力弥补和挽救,你都可以原谅他,是否也可以原谅我?”
贴面而来的质问让金发少女沉默了两秒,随即反问道:“那你先回答我,如果再重来一次,六月二日的上午,你还会杀了我吗?”
突然被提及的日子就像一颗□□,终于让两人尽力避免的矛盾爆裂开来,一时之间,无人幸免于难。
蓝染整个身体都在阐释“挣扎”二字为何意,他克制着起伏不定的胸腔,痛苦与无奈的眼神交替变换,让优雅深邃的褐色眼眸都不禁泛起血丝。
“在那个节点上,杀了你,是我必然的选择……我从不后悔这个决定……”
“是么。”无月弯起嘴角,“你问题的答案,不是显而易见么……对于一个杀害他人之后,连一丝愧疚和悔恨都不曾有过的人,我怎么可能原谅呢……”
她保持着温和的微笑,不带丝毫波澜的情绪就像清风一样,让人根本抓不住。
向来淡定自若、稳操胜券的男人,陡然间双眸通红,“看来我们之间,只能剩下仇恨了……”
愤怒而又委屈到极致的眼神,都让无月禁不住怀疑自己是否说了特别难听的话。
她下意识地转移视线,轻声道:“你误会了,仇恨也可以连接你我,所以我会放下我和你所有的恩怨,不再被仇恨禁锢……这并不是代表我原谅你,而是说明,我不想再和你扯上任何关系,甚至连恨,都不想给你。”
明明是有关情仇生死的话题,可从她嘴里用淡然无谓的语气说出来,就像在讨论明天早上到底该吃什么。
褐色眼眸分明动摇了,蓝染嘴唇紧闭。
千言万语,无言以对。
张牙舞爪的灵压刹那间安静下来,怪异的压迫感逐步消失,中年男子落寞地垂下双臂,门缝之中涌来清冷的风。
像是害怕爆发的情绪会让彼此难以收场似的,他收敛起剑拔弩张的王者气势,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书房。
少女眼角的余光瞥见那气宇轩昂的背影,沉溺在背阴的走廊里,被阴影涂抹上几层狼狈。
待到脚步声听不见了,她沉痛地一眨眼,朝着走廊另一端缓缓走去。
一夜之间。
深秋特有的萧瑟气息侵占了整座宫殿。
斩断羁绊之后,与周围人格格不入的黑衣少女继续穿梭于各个宫殿寻找乐趣。
唯一不同的,是她习惯不来虚圈的日渐降低的气温,时常因为寒冷从睡梦中惊醒。
初来乍到,也有类似的体验。
只不过那时的蓝染极为关照她,会常常在夜里出现,帮她整理掀起的被角和压在身下的头发,或者干脆躺在旁边,隔着被子轻柔地将她拥进怀里。
排除曾经那些无情的举措。
他也是个细致入微、通情达理的男人。
细细想来,与他之间并不只有伤痛,一些令人心慌意乱的瞬间和欢笑过的时光,也都真实而鲜活的存在过。
他心跳的频率和掌心的温度。
说话时带着笑意的低沉嗓音。
喜欢的红茶浓度与水温。
还有叨念她名字时,自己都没能注意到的温柔。
正因如此,她无比清楚。
要在陷入更深的伤痛之前,悬崖勒马。
夏末一样短暂炽热的情谊,不能在深秋结出果实,也注定熬不过紧随其后的荒芜寒冬。
无月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个陡然清醒的深夜了。
在干燥冰凉的空气中,她瞥见窗外橘红相间的枫树招摇在月光下,与灰暗的建筑交相辉映,形成壮烈而凄楚的奇异景观。
早在现世刚刚降温的时节,虚夜宫的主人就着手准备,将她日常活动的范围装饰成一片瑰丽浩瀚的秋景。
为了抚慰她失去挚友的悲愁,他还安排东仙要以赎罪为名,每日都为她送来精美可口的食物。
除了适合当季食用的秋刀鱼等各色鱼类,还有不同品种的栗子点心,造型精致、做工考究的练切和落雁,甚至连寿喜烧都搬来过。
可这些饱含心意的物件,不仅勾不起她的兴趣,还常常被她遗忘。
东仙大抵是真心忏悔,在无数次送来的食物被原封不动退还时,他终于鼓起勇气找到无月,为当日的抉择向她道歉。
“无论如何,我都会以死谢罪。”
无月默然望向窗外,想起这个男人曾借小说之名抒发的意向——“如果大业得成,我将以死来清洗自己的罪孽,如果失败,我也难以苟活,会请求那位大人结束我的性命”。
既然他横竖都得死。
漠然地望向桌面上的点心,她只对东仙说了一句话:“在尸魂界已经吃腻了和点,天气凉了,我要热巧克力和抹茶味的玛格丽特。”
得到答案之后,褐肤青年语塞许久,最终哀叹着,用一只手遮住了上半脸,努力平稳声线答允道:“谢谢你……神奈……没有让我,过于难堪……”
少女没有回答,看着一碟枫叶形状的落雁,慵懒地歪倒在沙发上。
眨了眨眼,她的思绪再次回到宁静的深秋夜晚,茶室里还残留着曲奇的香味,甜甜腻腻的,让人闻见睡不着觉。
那个人现在,是不是也难以入眠呢。
怪异的想法闯进脑海,无月倏忽皱眉,拍拍额头叫自己清醒一点。
这下真的睡意全无了。
她翻身下床,想去茶室喝杯水。
踩踏到干燥的月光时,她陡然想起,已经临近自己出生的节气。
本就是让人忧郁的季节,再加上这种特殊时段,更容易产生怀念的情绪。
突然间,她好想回家。
捧着半杯凉水,陷入沉思的金发少女不禁站在桌旁发呆。
直到沉稳的男声打破静寂:
“无月,休息不好么……”
这声音是——蓝染?
惊吓到差点把杯子丢到地上,无月望向黑暗中正朝她徐徐走来的男人,“你……你怎么在这里……”
蓝染的眼帘半垂着,看上去有几分困倦。
他似乎不想回答,只是拿走她手中的茶杯,放到桌上,一边添水一边淡淡说道:“这是我用过的杯子……”
诶!?
周身一阵恶寒,少女下意识地捂住嘴巴。
“骗你的。”男子低语,神色自如,几分得逞似的自喜之意,从眉梢眼角洋溢而出。
女孩愤懑又窘迫,转身欲走,却被对方一句话妥妥留住:
“如今你的身体和记忆都已恢复,我想在你生日时,送你回家见见家人,了却你此生最大的执念……也当是,你送我那盒柄卷丝线的回礼……”
这晚的崩玉主人没有穿着外套,仅剩一身与死霸装极为相似窄袖和服。
漆黑布面均匀细致地勾勒出他的身线,原本修长的体格被描绘得越发精悍。
曾经因白色队长羽织或外衣隐藏起来的锋利气势,也在缺少阻拦的此时,毫无顾忌地充斥了房间每个角落。
就连不慎踏入此地的无月,都难以招架地陷入他阴郁而干练的气场之中。
掩埋心底的念想意外得到回应,她错愕了许久,才从充满威慑的情境中回过神来,质问道:“你这样做有什么目的?”
“如果非要在众多缘由当中,挑选出一个的话……最为简单而重要的,仅仅只是……”
蓝染的嗓音,是快要让人听不清发音的慵懒沙哑,他弯下腰来,以齐平的视线凝视着眼前的少女,轻声细语:
“我想要哄你开心,而已……”
如此提议,无月本应雀跃。
可她的注意力,却在近距离看清蓝染的面容之后发生了转移。
她恍然发现——
几天未见,他好像清瘦了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蓝染:要见岳父岳母大人了,有点忐忑。
第47章 回家
生日当天去现世的日程敲定了,无月忐忑得睡不着觉。
虽然蓝染心细如发,为了双方见面时不至于手忙脚乱,安排了市丸银提前去她家里,把尸魂界、虚圈等事情向她父母交代清楚。
但毕竟许久未见,她依然担心自己会因为紧张,在家人面前做出什么尴尬的举动。
思虑过多,辗转反侧。
大半夜里她郁闷地起身,打开了一瓶提前拿到房间里的牛奶。
月光探进狭窄的窗口,攀附在她纤细的脚踝和黑色的和裤上。
一阵烈风猛然涌进房间,冷得她缩起肩膀,身后的月光被遮挡住,在漆黑的投影之中她迅速转身,撞见突然站在窗台上,死死盯着她的高个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