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他给她造成的,那种痛苦。
这些身体的变化不能被他知道。
那么接下来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尽量隐藏因为虚化而产生的,灵魂腐烂的独特气息。
做好了一切准备,沉静整晚之后,第二天一早无月就直奔萨尔阿波罗的宫殿。
在穿过蓝染的寝殿,离开好远之后,她曾在半路上遇见过市丸银。
狐狸模样的银发青年双手放在袖筒里,懒洋洋地从她身边经过,低语道:“小无月,你好像生病了呢……连我都能发现,就不要说瞒过蓝染大人了……”
站在阴影中的金发少女想起挚友在临终前与她提过的,关于市丸银阻止他带走她这件事。
无论这个男人是否真心帮助自己,但他对蓝染一定不是看上去那样忠心。
至少绝不像东仙那样忠心。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市丸银一定也这样想,才会提醒她注意身体健康,然后去监控室销毁了他们两人在此处相遇的证据。
“好好活下去,无月,因为活着,才有希望。”银发青年背对她,温声道。
少女似有所悟:“要一起,阻止这场悲剧吗?”
市丸银沉默了两秒,用怪异地关西腔笑起来,只回复了她一句——“我负责‘杀人’,你负责‘诛心’……”
有些话甚至不需要说出口。
通过背影和呼吸就能感觉到对方确切的心意。
这个带着狐狸一样奸诈笑容的男人,好像为了这天,也等待得久了。
紧接着无月若无其事地来到粉发青年的住所,提出以自己死亡后的灵体为交换条件,开门见山地请求他制作可以抑制虚化的药物。
“你的虚化进程我无能为力,所有虚化本质都和自己的意志有关系,旁人无法干涉……我可以想办法帮你掩盖气味……”
虽然早已发现他并不是真心诚服蓝染,但这样轻易就成为“共犯”,无月还是有几分惊讶。
“谢谢你。”她点头,又不免疑惑,“你不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萨尔阿波罗轻轻抬眸看了她一眼,“我是一名科学家,只对研究感兴趣,你都已经主动贡献死神的灵体了,获得这样贵重的实验体的我,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和质疑呢?”
原来如此。
一切只是遵从他的本心而已。
如果真是这样疯狂,反而不用担心他会否背叛自己了。
“丫头,给你一句忠告。”
达成交易之后,优雅的研究员开口留住了她。
“无论得了什么病,保持心情愉快都是有益健康的……去找点喜欢的事情做吧,至少在我开发出药物之前,你可不要把自己害死……”
他说话时一脸冷淡,却不妨碍无月听出他的本意。
“好。”她点点头,“在那之前我会和蓝染保持距离,顺便去十刃的宫殿串串门……混杂一些他们的味道,应该有助于隐藏吧?”
“你可以试试。”粉发青年推了推眼镜,摊手无奈道,“不过说实话,你虚化之后就是我们的同类,根本没有不利影响……况且我们没有人类那么复杂的情感,对你和蓝染之间的恩怨也不感兴趣……大抵也不会有人多嘴……”
少女一声浅笑,“我知道了,谢谢你。”
道谢过后她便离开科学家的住所,开始了一段四处游走不常回自己宫殿的闲散日子。
为了保持好心情,她选择不和蓝染较真,表现出一副平静到仿佛心死的境界。
可这并不是伪装,她的心的确死了。
虚洞的出现就是一切结束的证明。
如果说除了伤害蓝染之外还有其他心愿作为支撑的话,那也仅仅只剩她的家人而已。
至少能再见上一面,好好的和他们道别,圆满她当初因为意外离世而没能与他们说声“再见”的遗憾。
在秋季这样伤感的季节里诞生,注定会拥有深秋色这样厚重而又萧条的人生呢。
她想回家了。
就在生日的时候。
也许那个男人有所察觉,竟主动提出了送她回家的建议。
他不知道帮助她完成心愿意味着什么。
无月陷入了挣扎,但没有拒绝。
生日前一天夜里,那个有着湛蓝天空般纯净眼眸的青年跳上她的窗台,站在月光中,用一如寻常的烦躁眼神,压抑住眸底就要满溢而出的不安和担忧。
他甚至动粗,想要扯开她的衣襟一探究竟。
看看那鼓动着炽热心跳的胸腔正中,是否有颗和他腹部一样深不见底的黑洞。
无月用竭力的反抗把他逼到了真相边缘,他心知肚明,却因无力阻止最终愤恨地离开。
月光像寒霜一样冷。
胸口的虚洞扩大了一点。
无法预知明天的少女将自己接下来的计划记录下来,并在生日当天去茶室找蓝染的路上,将纸条塞到了擦肩而过的银发青年手中。
“虚化的速度加快了,我会尽量赶在失去意识之前回来,并且想办法激怒蓝染,让他在这段时间不再接近我,在那时请你拖住他,我需要在第一时间找到萨尔阿波罗进行治疗。”
理解无月的意图之后,市丸银在蓝染带着她去现世的的当天,找到葛力姆乔,与他沟通了他们回宫之后的事宜。
得知真相的野豹青年,心情变得极为低沉压抑,“她不可能骗过蓝染。”
“是的,所以她才需要我们。”市丸银眯眼微笑。
葛力姆乔疑怪地盯着他,“那个变态科学家是为了得到死神灵体做实验,才决定帮助无月,你又是为了什么?”
“哦呀哦呀,我可不是为了得到什么哦……只是单纯感觉,我和她志趣相投而已……”
怪异的关西腔透出几分寒意,市丸银转身,临走时又忽然停下脚步,背对着蓝眼青年,用自己都无法确定的困惑语气对他说:
“或许因为她想报恩吧……对于我曾经出面阻止凤凰寺初这件事……所以,她也想试着去阻止,总有一天会发生在我身上的‘悲剧’……同样是因为蓝染而卷入这场纷争中我和她呀,面对彼此的磨难,总有一些感同身受的时刻……与其说是我协助她,倒不如说是她在帮助我呢……”
信息量颇大的解答把葛力姆乔丢进了困惑的深潭里,他最终放弃了思考,也懒得管其他人到底是为何成为“同伴”。
根据无月信中的信息,他提前埋伏在距离第五之塔不远不近的地点,等待她与蓝染的出现。
与此同时,回到家中如愿见到父母的金发少女,也感受到了藏在义骸之内的灵体的变化。
了无牵挂的灵魂开始失去最后的支撑,尽管很想留下陪陪家人,但为了避免蓝染发现躲在义骸中的自己正在虚化,她终究还是选择了提前离开。
知道他们没事,她就放心了。
可以毫无顾忌地,头也不回地,踏上自己选择的路。
站在黑腔里她向父母深深鞠了一躬,在心底默念着没能说出口的感谢:
“一直以来都辛苦你们了。”
少女转身往虚夜宫的方向走,虚洞的存在感变得真实而可怕,开始压迫她的呼吸。
幸好有义骸的遮掩,以至于蓝染从外表上无法看出她灵体的端倪。
意识逐渐变得模糊。
那个男人失去耐性想与她把话说清楚了。
她强打起精神,提醒自己现在必须毁掉他的期望。
“你爱我吗?”
面对这温柔的逼问,他露出了异常挣扎的痛苦神色。
从他褐色的眼眸中,无月看见了曾经被她忽略的事实。
在那个灯火阑珊的夏日祭夜晚,蓝染拉着她的手,借着游戏的名义,忐忑不安地向她倾诉过的真心话。
“无月,我对你啊……有很高,很高的期待,所以我无法接受你被那些肤浅的问题束缚……我眼中的你,和其他女人不一样,和其他任何人,都不一样……”
“无月,就是你现在展现出的,那种绝望而坚毅的神情,证明你,绝不会因为我说的话而神思困惑,也不会因为我做的事而心智动摇……”
“这才是,我心目中的你。”
“不曾有过一丝污浊和茫然的眼,连虚都无法侵蚀的仿若透明般,难以碰触的心灵,还有带着必死的信念与我交锋,无论如何都不肯退却的勇气……”
“我想要的,永远只有这样的你。”
诚如他所言,他曾经的确那样恳切地请求过她,甚至用复杂的词句将他暴露出的真心层层掩饰。
而在此之后,无月就已经明白了。
蓝染需要的不是她,而是一个可以与他比肩、与他抗衡,在他的试探中永远保持自我,赤诚而强大到足以去理解他每步动向的对手。
所以才会在当天被她痛骂之后非但不生气,还肯定她做得好。
因为他认定自己具有成为他“对手”的潜质。
如果游戏不结束的话,无月本可以与他拉扯得更久一点,可以让他在这场心与心的对决之中获得更多满足和愉悦。
只可惜造化弄人。
他偏偏要默许东仙的行为,再一次将那个少年从她身边夺走。
本来在初的影响下,无月都已经打算原谅。可这击溃她灵魂的最后一刀,终于彻底把她逼到了他的对立面。
我还没有坚强到,可以淡然地面对所有失去。
也请你好好感受一下,你给他人带来的痛苦吧——那些你想要得到的,我偏偏要毁掉。
无月最终选择扮演一位比雏森桃还要令他矛盾的女性,用最疯狂的一面叫嚣着他最为不耻的爱情。
“我就是一个无法秉持初心、也会随波逐流的普通人,不要对我抱有过高的期待,天真犯错的人也是你,失望受伤的人也是你”,她用自己大哭的行为向他诠释了这句潜台词。
蓝染眼底的颜色也逐渐崩坏了。
看着他强装镇定的痛苦神情,痛哭流涕的金发少女,内心却是一阵释然。
或许,当时的蓝染真的痛苦过。
因为那一天,他甚至连她的名字都叫不出口。
可是比起他给众人造成的伤害,这样的痛苦,根本不值一提。
他断绝了与她的一切,拂袖而去。
潜伏已久的葛力姆乔及时现身,像捡起一只落地的风筝似的将无月带走。
被蓝染异样灵压惊动的东仙队长也赶来此处,然而背负着杀人罪孽,又被金发少女宽容原谅的他,不能允许自己再一次做出伤害她的事。
就这样被蓝染大人舍弃也好,至少让她在生命的最后,拥有一段不再被爱恨支配的,随心所欲的日子吧……
基于愧疚和成全的心理,盲人青年选择了“袖手旁观”。
尽管嗅觉灵敏的他早已感觉到了,浸染在空气中,那一丝灵魂腐化的味道。
当天,迷宫一样机关重重、变幻莫测的八刃宫殿,在原六刃葛力姆乔踏入领域之时,所有墙面陷阱疯狂转变,变成一条畅通无阻的大道,直通萨尔阿波罗最为隐蔽的治疗场所。
他已经换了一身装备,戴着口罩和手套,站在医务室里一脸嫌弃地看着蓝豹青年,“来不及了,直接做手术吧!”
话音落下之时,金发少女陡然一阵干呕,大量的白色物体从她口中涌动而出,活体一般爬向她的脸部。
粉发青年当机立断,一把抓住快要蓄积成面具的物质,从无月脸颊狠狠撕下,并在摧毁之后,拿出一针试剂,刺进她的脖颈之中。
“现在我要进行虚壳清除和虚洞的缝合控制,葛力姆乔,把你的灵压割舍一部分给我,我需要制成灵压线,把她虚洞的边缘固定起来,防止继续扩散。”
为了能保住无月,蓝发青年没有反驳,按照科学家的指示完成了具象化灵压的割舍,然后默默在手术室外等待。
失去的灵压再去外面捕捉几只强大的虚类补充就可以了,无论她需要多少,他都可以给。
而此时在在手术中的萨尔阿波罗,发现了超出自己计划之外的状况。
虽然无月没有灵力,但她灵魂本身强硬异常,葛力姆乔的部分灵压根本稳定不了虚洞侵蚀和扩张的情况。
无奈之下,他只好牺牲了自己的灵压,与同伴的奉出相结合,制成更为结实的灵压线,把无月产生的虚壳清除之后,用手术线将所有伤口仔仔细细地缝合起来。
既能掩藏气息,又能稳定虚化情况,一举两得。
他高兴地摸着头发,对自己新开发的治疗技术感到非常满意。
半天之后,接受了手术的金发少女从麻醉中清醒过来。
看着满身大大小小的缝合痕迹,明白自己刚刚经历了一场死里逃生。
她还能感觉到缠绕在身边的两种灵压。
一个温柔且傲慢,透着难以捉摸的疏离感,还有一个狂躁又谨慎,像极了一只炸毛的猫咪,让人好想抱抱它,把它松鼠尾巴一样炸起的毛发梳理柔顺。
她的确是那样做了。
伸出手来,轻缓地摸了摸伏在自己床边的青年那一头冰蓝色的碎发。
酣睡的男子猛然起身,凶狠的神情在与少女对视之后霎时柔软下来。
“你回来了?”他诧异地问。
“是。”看着那双澄澈如空的湛蓝双眸,无月微笑起来,带着几分疲惫,却又异常轻松地对他说——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