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岚看着远处,缓缓地摇了摇头,语气无比悲凉,道:“我的相公死了,在十年前我的心便已经死了,所以我留与不留没有区别……”
“去往塞外,太子的势力不曾遍布,你们还有一线生机。请你照顾好我的孩子,我留在这里,为你们……铺上最后一条路。”
素岚的话散在门口,那里有人推门而出复又关闭,可惜,都不是她想要等的人。她等的那个人枯骨长埋,再也回不来了。
惨白的屋檐瓦片急坠,破碎声充斥着整个小院,就如同这处唯一剩下的人一般,再无生机。
门扉被人粗暴地踢开,侍卫“唰”的一声涌了进来,在这小院中显得异常拥挤。
内屋亮着火光,上官逸眼神一冽,施陵已带人冲了进去。
侍卫压着个女子出来,内屋的火已被扑灭了,上官逸进入时,只瞧见火盆内残存十之四五的信笺,被火熏得泛黑。
“主子,是那日画舫上的厨娘素岚。”施陵道。他认得素岚,便是他亲自过目的人,现下却是出了事,施陵神色很是复杂。
素岚在侍卫手底下挣扎大喊:“你们做什么?官家中人便可强闯民宅吗?这世道还有没有王法!”
上官逸只看了素岚一眼,只一瞬便收回了视线,不管那素岚的喊叫,径自往前走了几步,侍卫便给他递上了那熏黑的残存信笺。
上官逸瞧了那信笺一眼,落款分明盖着皇子印章,红印入目,混着那信笺边缘的灰烬,实是有些脏乱,他没有伸出手来接。
施陵识趣地自侍卫手上接过那信笺,但只粗略地看了一眼内容便满是震惊,道:“主子,这信是七皇子殿下写的,盖了皇子印章,这……”
“七皇子……”上官逸打断施陵的话,冷冷地转向素岚,问道:“你是七皇子的人?”
素岚矢口否认,“什么七皇子?什么印章?我不知此事!那信不过是我偶然得之,你们随口胡诌,胡搅蛮缠,分明是官逼民反!”
“呵。”上官逸极浅地冷笑了一声,那笑里寒霜,素岚忽然便察觉一丝危险的意味。
只见上官逸后退几步,他身侧的施陵上前,将上官逸掩在身后,而后抽刀出鞘,一刀便砍下了素岚的左手。
“啊!”惨叫声在这内屋之中回荡,鲜血嘀嗒而下。上官逸微侧了侧身,那血迹便洒在地面上,不沾其衣袍半分。
白靴错开那血迹,又回到了素岚面前,素岚疼得神智模糊,垂下的视线里那白靴似是阎王勾命,上官逸的声音再次响起,道:“我再问一遍,你是七皇子的人?”
素岚终是从疼痛中回过神,死死地盯着上官逸,眉目间戾气尽显,生死之下,那恨意便滔天。
上官逸迎着素岚的视线,面色不变地继续道:“你不说也无妨,只是接下来,我问一次,你若不答,便砍下你另一只手臂,其次是双腿。只要你不死,你所知便需得尽数告知于我。”
素岚像是被上官逸骇着了,片刻后慌乱地低下视线,道:“我说。我不是七皇子的人,我只是随山匪逃到此处。我们收到了七皇子的信,说是赏银千两,让我们刺杀九皇子。”
“为了计划万无一失,七皇子还让我下药……我,我们实在是生活所迫,不得已才为他杀人,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素岚想跪下,无奈被侍卫架着,只得不住地向上官逸求饶。
上官逸面色更冷,只道:“七皇子雇你们杀人?他堂堂皇子,如何会找你们行事?”
素岚声音发抖,道:“我们,我们平素也接些这种活,多为民间之事,想来是七皇子无意之中知晓的。”
上官逸长出一口气,眼神不悦,又道:“那你为何要烧信?”
“我只是怕此事暴露,毕竟刺杀的人是九皇子,我们曾经……”素岚猛然住了口,又道:“我本来要随其他山匪一起逃的,可是又觉着信不毁掉,我们迟早会再次被官府察觉,我们不过是想要谋取生路而已,刺杀实为生活所迫,别无他意!求您放过我吧!”
正巧这时,施陵在院子里查了一圈回报:“主子,查过了,此处没有别的山匪,确实是跑出城了。”
山匪与皇后的关系,上官逸查不到证据,原本是觉着山匪从属于皇后,但现下仔细想想,皇后端了山匪的落脚点,这群山匪饶是从属,也大抵有所怨言,十年后再受皇后抑或是太子驱使的可能性不大。
再者说,若是从属,那素岚所言皆为哄骗,她留在此处烧信必定是死路一条,以死为证,上官逸不信素岚有此勇气。
难道……十年前那场刺杀,也是如前几日那般,是雇佣的山匪行事?是以山匪才肯再次接手刺杀一事?
上官逸敛了视线,道:“最后一问,你们跟皇后是什么关系?”
素岚眼神很是迷茫,只道:“皇后?我们一介山匪,哪能识得皇后?我所知已全数告知,当真没有隐瞒的了,您能不能……”
上官逸听着那话皱了皱眉,转过了身去。他只觉这内屋的气味难耐,尤其是那信笺的灰,似是悬在空中,刺得他不由得掩面轻声咳了咳。
明知哄骗便是一死却仍是否认,上官逸的视线落在远处,此行一无所得,这素岚留着毫无用处。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内屋,声音淡淡地传来,“杀了吧。”
马车离开了延枳西面,一众侍卫分散他路,皆去往皇宫之中。
与此同时,白府门外停着一辆马车,通体素色,瞧着不似大户人家所有。
白府的门被人从里推开,初璃带着面纱,同玲秋跨出了府门。
初璃今日是要去见秋朔。
也不知怎地,大抵是皇子事务本就繁忙,初璃本想早些见秋朔,说清楚那虚影和浊妖之事,却因了秋朔抽不出空来,这见面便生生拖到了今日。
玲秋扶着初璃,堪堪踏上马车之时,街巷拐角处忽然驶来一辆银边包裹的马车,也不知是哪位贵人所有。
马车速度不急不缓,从白府门前经过,在经过初璃那处时车帘被人从里掀开了,露出车帘后的出挑皮相。
那眉眼冷冽,分明是……
初璃眼神诧异,他怎么来了?初璃隐在袖中的指尖微动,法力缠绕之下,她掌心落下一枚丹药。那丹药在法力的作用下,不过须臾便已融化。
丹药的细末遍布了初璃全身,随后隐于无形。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马车上的上官逸偏过了头,那视线隔着不算远的距离,与初璃两两相对。
隔着面纱,初璃面上的神态不显,上官逸却已皱了眉头。
第22章 惊鸿一现 七皇子绝不能留
上官逸近日需要静养,因而出行未曾骑马,皆是坐的马车。
施陵见自家主子心情不太好,大约是被适才突然冒出的七皇子一事扰了心绪,加之此次未能把刺杀一事归于皇后身上,十年前的事不了了之。
施陵想着讨主子欢心,又想着近日主子对合烟郡主甚是在意,先前去画舫时还曾特地从白府门前而过,因此今日便效仿画舫那日,也让车夫改了路径,从白府门前经过。
左右去往皇宫之路众多,途径白府只是其中的一条路,哪怕是主子不喜,应当也不会责怪于他。
为了让上官逸瞧得更清楚,施陵还在经过白府门前时掀开了车帘。他难有这种与上官逸同乘马车的机会,自是想要在主子面前做得更好一些。
但未曾想,上官逸只看了一眼便皱着眉转回了视线。
掀帘的那一刻风起,上官逸只觉凉意,抑制不住地低声咳了咳,道:“你掀帘作甚?”
施陵连忙把车帘放下,低着头不明所以,稍稍偷眼看着上官逸,道:“主子不喜见到合烟郡主吗?”
“我见她作甚?”上官逸缓了缓道。
“啊?”施陵更加疑惑,又道:“可是主子,您先前不还邀人去千菱湖吗?还是用的明洛画舫呢!若不是为了邀约合烟郡主,您何至于出宫遇袭啊?怎么……不想见她吗?”
施陵这厢很是讶异,只是未正视上官逸,那视线掩去了一半,上官逸便也未曾瞧见。
“邀约?明洛画舫?”上官逸皱眉撑着额角,觉着有些头疼,但尽力回忆了一番,施陵所言他却是无半点印象,又道:“荒唐,她是白府中人,我邀她作甚?你胡言乱语什么?”
“主子……”施陵心道自家主子莫不是遇袭被山匪伤了脑子?怎地近日才发生的事这便记不清了?可太医日日请脉,也没说脑子受了伤啊……
施陵张了张口又说了些什么,上官逸只觉头疼欲裂,实是觉得施陵那话聒噪,一字皆听不进,索性喝道:“闭嘴,回宫!”
施陵受了那喝止,撇了撇嘴,默默地缩到了一旁,这算是恭维至气头上了,时运不济啊……
而白府门前,目送上官逸马车远去的初璃,暗自松了口气,还好这丹药有效,这般看来,上官逸确是未曾认出她。
一旁的玲秋看了看初璃,又看了看那马车远去的方向,疑惑道:“郡主,这九皇子殿下怎地看您的眼神如此生疏?与那日画舫之上……”
“如此,不好吗?”初璃打断了玲秋的话,借着玲秋扶她的姿势上了马车,声音隔着车帘传来,“姻缘自有天定,无缘则罢,何需强求?”
玲秋还未听懂那话的意思,车夫已扬了扬马鞭,玲秋便只得上了马车。
此次与秋朔见面之处仍是那僻静的茶楼,白府离得不算远,不多时便到了茶楼之下,只是还未上楼,街巷处忽然起了些嘈杂的声响。
玲秋循声望去,只见一马车驶过,马车两侧都围了不少的人,若是人群再拥挤些,只怕那马车都无法前行。
有风而过,马车车帘被风掀开一角,内里坐着的人惊鸿一现,面容白皙胜雪,侧脸轮廓雌雄莫辨,分明多情眼,却端正了一张脸,冷漠至世间无一物可入眼。
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玲秋如是想。
初璃倒是不甚在意这些,只想着进入茶楼与秋朔相见,连回头皆未曾,岂料她迈了几步,身后的小婢女却没有跟上。
初璃不由得停下脚步,转头本想问其缘由,却见玲秋怔愣着,直瞧着不远处的马车发呆,此时车帘已掩下,那马车内的人初璃未曾瞧见,便唤道:“玲秋?”
唤了好几声,玲秋方才回过神来,慌乱地转过身,道:“郡主。”
玲秋这异样实是明显,初璃不由问道:“你怎么了?那马车上的人,你熟识吗?”
“不,不是的。”玲秋竟难得有些结巴,低下头通红了耳垂。
反倒是白府的车夫见状,随口搭了句话,道:“郡主啊,依我看,那马车上的人,玲秋姑娘怕不是熟识,应是见了那人的面容,羞到了吧?”
“你……胡说什么?”玲秋耳垂更红,连面颊都泛着粉,发尾流苏乱晃,同那主人一样的慌乱。
车夫呵呵一笑,又道:“玲秋姑娘不必气恼,那马车上的人是蔺王府上新纳的,唤作沈禾。这沈禾生得极美,男生女相,面容赛过天仙呢!见过他的人皆自愧不如,若不是蔺王府纳了,这街上想要一睹其风采的人只怕会更多。”
“新纳的……男子?”玲秋像是被那话烫到了,玲珑如她也有不知如何开口之时,顿了顿,道:“可蔺王爷不也是男子吗?他们……”
车夫接了话,道:“玲秋姑娘不知也是正常,蔺王爷男女不禁,那沈禾便是男宠也无甚稀奇,倒是姑娘你啊,见便见了,可莫要放在心上。”
“男宠”二字刺得玲秋心口生疼,竟是生生说不出话来。初璃等了片刻,见玲秋那神情,无奈地摇了摇头,径自走进了茶楼。
玲秋后知后觉地跟着初璃而去,回身一望,那马车已在街巷尽头,白玉悬挂,铃铛作响,但可惜……终究是受了俗物的限制,连那白玉也失了光泽。
*
山匪一事仍有疑点,施陵为了此事在宫内宫外来回折腾,终是在四日后将此事呈报给了上官逸。
“殿下,那素岚所言不错,山匪全都逃走了,且赶路甚急,看那方向,像是要去往塞外,我们的人跟至边界便无法再继续深入,只得作罢。”上官逸的势力也仅限于皇朝之内,塞外鞭长莫及,施陵已然是尽力了。
施陵又道:“其次,是关于烧毁的信笺,属下多次辨认过,那信笺盖的确是七皇子的印章,且字迹亦是与七皇子平素的字迹无异,不似作假。”
上官逸无甚表情地捏着折扇,敲在案上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冷冷道:“你这么说,那素岚所言,便是无半句假话?”
施陵不明所以地跪了下去,抬着头心虚道:“那……属下去塞外将那些山匪捉回来,再仔细询问一番?”
“穷寇莫追,无足轻重的人,何需你耗费精力追查?”上官逸顿了顿,又道:“那素岚所言五分真假,你需得再探。”
施陵微讶地问道:“殿下觉着,太子抑或是皇后做下此事的可能性,只有五分吗?”
“太子……”上官逸思绪又回到了很多年前。
皇子内斗,太子作为大皇子,从来都是最为稳重的那位,连昔年的刺杀亦是皇后出面,太子未曾参与半分,但……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人当真只剩稳重吗?
而辉煌的太子府内,屋檐之下,上官逑也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那日周羽献计一幕犹在昨日,他只听得那人伏首下方却声音坚定,只道:“九皇子为了合烟郡主而出宫,殿下大可借此机会,故技重施,同当年一样动用山匪,在九皇子下次出宫之时寻机刺杀,九皇子不死,既可挫锐气,又可顺理成章地,将他的目光从殿下的身上移开。”
他亦是疑虑,曾道:“先不说那山匪是否听我差遣,再者故技重施,莫不是等同于将我自己透露给九皇弟?”
周羽垂着头,神色不明,只道:“殿下错了,草民适才说过,九皇子当攻心为上,生死关头走一遭,故技重施,线索越明显,他便越会起疑,殿下可知当局者迷?况且……合烟郡主和七皇子殿下,关系可并非泛泛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