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叶清瞻和舒兰与看来,她们两个很应该矜矜业业,将府上想读书的侍女,还有一两个主动蹭课的太监们教好,至少得叫他们识得常用的字——至于之后的大书,她们教不动了,再换人也不迟。
可谁想第一天书读完,小姑娘们回来便都不大高兴的样子,四五天之后,更是有人抹着眼泪,偷偷说不去了。
还是闲云跟舒兰与告状的:“王妃娘娘,奴婢没本事,又要来求您做主了——那两位女先生,学问想必是极好,可她们……她们……”
舒兰与问:“她们不会教别人吗?”
闲云摇头:“也不是不会教,只是太过……太过严厉了。”
若是别人说老师严厉,舒兰与不会放在心上,所谓“严师出高徒”,老师不严厉,哪里镇得住这群大龄文盲。
可是闲云说这话就不对了,她素来知道闲云是个挺聪明的姑娘,她入王府前,更是在王太嫔周氏身边的人。
周氏是高门大族出身,因为祖父死后父叔不靠谱,家道极速扑街,不得不嫁给好色的毅亲王做妾,可性情端肃,在规矩上是极严的。她身边的侍女,哪个不是挨惯了主子训斥,但凡是玻璃心的,早就疯了。
“怎么个严厉法?”
“……说奴婢胚子生来就不是读书的料,连大字和天字都分不出,还是早早死了心免得徒耗心力……”
“这话不是说你的吧?”
“是说后头马房的太监王飞……”
“她们骂你了么?”
“……算不上骂,只是说,做奴婢的也想考科举,是……做梦。朝廷的德政不是为了荫庇妄想升天的贱婢的……”
舒兰与眉头一沉:“你怎么想?”
“她讲由她讲,奴婢不信。我们也是爹娘卖进王府的,当初也是选着伶俐的才进得了这个门,谁也不是生下来就做足了八辈子的奴婢!要说良民就能学得好,选了良民家的聪慧女儿做了奴婢却学不会,那是什么道理呢?更况,现在他们婆媳俩不也都是官奴婢了么!若是这样说,她们的儿孙也是奴婢崽子,不配认字不配读书呢。”
舒兰与这才稍霁面色,道:“你知晓轻重就是。她们两个爱说什么由她们说去,改日我亲自去瞧瞧,若是真的十分不济,四州地面上找几个性情和顺又有才学的女先生也不难。”
其实是因为这两个是叶清瞻选的人,虽然他选人时未必十分精心,但才过了几天就把人撵出去,这就太坠他面子了。
如今叶清瞻忙着查粮仓的事儿,天天沉着脸,想来粮库的状况并不那么好。
舒兰与就更不想去烦他了。
闲云仿佛她肚子里的蛔虫一般,连连摆手:“王妃娘娘,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她们教人是很好的,只是性情冷倔,若是能有贵人提点一二,说不定也……”
舒兰与索性道:“那你便将她们请来吧,我也见识见识这生来就比别人高一头的女眷,到底是什么样子。”
说这话时她难免带了几分厌恶:谁天然比别人高一头?真真从落地便尊贵无比的峄城公主,反倒不会轻易说这样的话——你是臣子的妻子,或者是宫中的宫女,对她而言有什么分别吗?都是不敢违抗她的僚属啊。
这话正中闲云下怀,她麻利地应了一声,出门请两位“女先生”了,而舒兰与安排其他婢女准备茶点:“都准备着,我招右手给她们茶,招左手给她们水。”
凡事不能只听一人之言便做判断,等那对婆媳来了,再确认到底要不要礼遇她们才是。
第141章
那两位“女先生”不多时便被引了来,当先的那个是婆母,自有一股昂然的气魄,身后跟着的儿媳却显得有些畏葸,想来那能嘲骂学生的,多半是婆母了。
舒兰与抬起面子上的笑容:“二位请坐。按说二位来王府里教侍女与内官们读书,我是应当去拜会二位的。然而近来四州政事繁忙,我着实没得了空。只好今日请二位前来一叙……”
那二位刚刚入座,闻言间那儿媳要站起身,却被婆母一个眼神逼得又坐了回去,与舒兰与眼神相触时,她颇有些为难地挑了挑嘴角,是个没有摆清楚的“尴尬”。
舒兰与微微皱眉,她从这位老夫人脸上看到的东西实在太眼熟,那是她还没穿越之前,原身记忆中的片段——在侯府做婢女时,某些前来拜望永宁侯夫人的没眼色东西,对着她们主仆,便时常露出这样的傲慢来。
她们看不起寄人篱下的孤女秦皇后,哪怕杨家摆出一副秦氏与家中亲女并无二致的态度来,她们也并不相信这是真的——待杨家举荐秦氏参选,入了后宫做了继后,舒兰与便再没见过这样的眼神了。
今日重见,简直宛如时光倒流一样的熟悉,仍是那么令人不痛快。
但奇怪的是,她现在是四州最尊贵的夫人啊。这老太太一副目下无尘的样子,却是做给谁看?
她说完那句话,老太太只笑了笑,八风不动端坐着道:“无妨,王府的事儿自然不少,王妃娘娘先时也不曾蒙人教导过如何管这一整座王府,自然……”
舒兰与眉头一哆嗦。
和她吵有碍身份,不和她吵,她阴阳怪气烦人。
别说这老婆娘只是无心之过,从她拦着儿媳妇起身答话,便瞧得出她骨子里就看不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