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有些好笑。
安桥怕他拿尖锐的问题刺激到老人。可怎么不想想,两个老人根本听不懂英语,他就算问了再尖锐的问题,又能怎么样。
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关心则乱吧。
饶是多耳夫这般铁石心肠的人,一时间都有些感慨万千。
想想如果是他年过半百之后,自己独自一人孤苦伶仃的在异国他乡生活,又会是怎么样的光景呢?
更别提这两位老人还经历了一战,经历了疾病,还经历了生离死别,白发人送黑发人。
一战已经过去了93年,小老头13岁那年坐船去的欧洲参加的一战,现在也都已经107岁了。
他很有可能会是一战那14万中国劳工中还活着的最后一个人。
多尔夫叹了口气,朝安桥说道:“要麻烦你充当一下翻译。我想听更多关于那个时候的故事。”
安桥一滞,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多耳夫和两位老人之间根本就语言不通。
她一直绷紧着的心,瞬间就松了下来。
“好。你问吧。”
他本以为终于有机会可以发问多耳夫肯定会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的炮轰。
可没想到真正站在两个老人家面前多耳夫却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对安桥说:“我不是记者,我只是个导演,纪录片的导演是一个聆听者,只有去听才能找到我想要的东西。”
安桥没有想到会从他的嘴里听到这么一个答案,她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可不像是那个不择手段的多耳夫会说出的话。
许是安桥脸上的表情太过于明显,多尔夫笑了一下问道:“怎么不觉得我是会说出这些话的人?”
安桥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小姑娘你觉得我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吗?我只是个导演,我不会做杀人放火之事,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我唯一的武器就是我的脑子,但它的存在仅仅只是为了让我拍摄出最好的作品,让世界上所有人都能看到真相的作品。”
多耳夫其实是有些郁闷,他承认自己的作品有一些展现出了人性之恶和一些不太美好的东西。但也并没有到让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对他防范到这种地步的程度吧。
“您的确不是十恶不赦的人,但您总是剑走偏锋,做一些极端的事情来达到您想要的目的,这不也正是你被观众诟病的原因吗?”
“极端?不,你错了。我找的从不是大悲大喜,大善大恶,我找的仅仅只是一个真相,一个能还原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的真相,这才是我拍纪录片的真谛和价值。你看我只是拍摄事实,而你们把这两位老人的事情拍摄成纪录片为的是什么,为的是揭露事实,你们想还原那段历史的真相,既然如此,你还怕什么呢?”
安桥被说得无言以。
她想说多耳夫拍摄偷渡者纪录片的极端拍摄和狠心作为,可突然又意识到,这个时候的多耳夫根本还没有拍摄那部纪录片,那是在多年之后才完成的作品。
安桥看向了眼前这个还算年轻的男人。
他跟自己记忆中的多耳夫的确有些不一样。
他的眉眼之间少了一些烦躁,眉头也不像以前那样紧紧的皱了。
他还会开一些小玩笑,仿佛身上没有什么东西能摧毁他坚强的心房。
这样的多耳夫跟多年以后他遇到那个多尔夫确实不一样。
安桥不知怎么的,心中一动,原本还坚定不移地拒绝,开始有些动摇。
她迟疑了一下说道:“如果您坚持要拍摄这部纪录片,我也并没有拒绝的权利,但涉及到爷爷奶奶的部分,请您允许我来做拍摄中的翻译。”
多尔夫答应了。
安桥迟疑着跟爷爷奶奶说完了多耳夫的需求。
两位老人十分激动。
为一战华工证名,还原历史的真相,一直是她们毕生以来的愿望。
而如今,一位著名导演愿意帮他们完成这个心愿,让全世界都看到一战时期中国人的付出,他们自然是既感激又兴奋的。
小老头乐呵的在地上直蹦的哒,他年纪大了,其实是蹦不起来的,但此时此刻他实在是太快乐了。
他让老太太进屋去做饭,非要留多耳夫在家里吃饭,还偷偷跑去卧室里把安桥他们之前给他拿的吃的,他不舍得吃藏起来的东西都往多尔夫面前堆。
老太太去做饭了,小老头就坐在床边上握着多耳夫的手,给他讲那些年的故事。
多耳夫听不懂目光,只能时不时的暼向安桥,等着安桥的翻译。
小老头却是很专注的,直直的看着多耳夫的眼睛,目光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