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明城立即召唤了多个独立城邦之主,对外宣称他们是世代供奉风明城的信徒,他们的财富因信仰而聚集,派高位圣法师常驻以示神族庇护。
风明城能否聚集财富难以考证,但那些城邦之主的家人从此健康长寿,族人成为风明城子弟使用魔法却是事实。
这次危机风明城安然度过,大流感的阴影还在人们心中。人界永远有灾祸,人们年年祈求风调雨顺,也知今年虽不好,明年只会更不好。
灾难的预知与生命、财富、权力息息相关,否则风明城怎会初建数年便成为所有王国的座上宾。
“我觉得风明城藏了病人在高台城,而且地位很高。”
倪雅看着夏洛德侯爵:“你什么意思?”风明城堪称人界医术巅峰,他们治不好的人,藏在高台城?
“风明城治不好,为这个人强行续命违背他们的教义,于是送到了高台城。大概率雇了堕魔的魔药师之类的照顾。我觉得这事情我用一晚推测出来,皇帝陛下应该知道?”夏洛德侯爵问拉稞德,“上面的人还谁知道?”
“皇帝,你们,我,这次的统帅莱德将军……”拉稞德看着二人,“皇太子不知道。”
“这么大的事情他不知道?”
“影卫情报推测出的,没有实证,皇帝不希望碰皇太子下面的事情。”
夏洛德侯爵真心弄不懂皇帝到底是偏爱拉稞德,还是只把他当作好用的工具——
脏活担着、敌人杀着、大臣周旋着,还要天天陪皇太子假装争权夺位。
别人都说拉汶德纵容宠爱拉稞德,赏赐无量,但谁见过皇太子险些被敌人砍掉胳膊、被暗杀者扮成友军从后背袭击、这回又要攻打有可能藏匿不知道什么病人的堡垒?
“准备药品物资,确认没有人生病才能回王都。”
“明白。”从时间看,风明城交给高台城的病人应该是那次流感的病人,病人只要活着就有传染性,不能把疾病带回王都。
“那你的损招是什么?”倪雅问。
夏洛德侯爵毫无歉意地说道:“说他们那儿有流行病,停止所有商船往来。整个城封锁三个月,船只就近停靠,转陆运。”
补给断绝,资源自然按照优先顺序流动,城里的脉络便即刻清晰起来。
但部队如何进城?
“三个月,城主不会坐以待毙……”倪雅一页页翻着资料,“如果我是城主,在被宣布封城的时候就要求风明城救援。”
“风明城不是国家,没有军队,他们顶多表示关心,要求派圣法师帮忙控制疫情。”
“无论那个病人是谁,得的什么病,拥有足够他们耗费大量资源维持生命的价值。风明城第一件就要做的,是派人去高台城转移病人。”
“高台城会让他们说走就走?”
“不会,那个人是他们的保命符,风明城不会为了保护他们和纳安国对抗。
他们只能僵持,最佳方案是拖,拖到纳安帝国不得不解除封锁。
但如果病人病情突变呢?
“高台城真的只有水路可走?”倪雅表示不解,“任何城堡都有秘密通道,我不相信高台城城主没有自己的逃生通道。”
“有……”拉稞德指地图上一个小镇,“这些年城主在镇上盖了个别墅,养了很多貌美的年轻人。”
“哇哦,有想法……”夏洛德侯爵摸着下巴根据距离大致估算,“那这地道能走马,甚至能走车。”很好,进城的路有了。
“我们就在那里驻军。”
“他们就这一条通道?”
“还有两条,年头久远,也窄很多,离河道比较近,安排人趁这段时间河流涨水淹掉。”
“明白。”高台城所在本身就是水流冲击形成,岛形平台下方细长的通道便是证据。
平台基底一直遭受河水侵蚀,只因为里面混合了石头又有人为修整才支撑这么多年。
计划轮廓几乎立即定了下来。
“倪雅,制服的事交给你二表哥……”拉稞德离开共用办公室交代,“让他去耍赖。告诉他,要是我们去高台城之前连套像样的东西都做不出来,他就是我们制衣坊第一个无薪长工。”
倪雅如蒙大赦:“谢主人。”
高台城封锁得很快,天然堡垒既是堡垒也是坚固的牢房,不到一个月风明城便送信来王都,希望允许擅长治疗的圣法师携带药品进入高台城。
夏洛德侯爵表示这种事情应该当面谈,并很大度地表示圣法师无需特地前往王都,可以直接在高台城附近的小镇会面。
“啧啧啧,圣法师真是个好买卖……”夏洛德侯爵结束会面后对倪雅道,“穿青雪国的绸子!提花的!药箱镶金!手上那么大的宝石戒指!他们凭一张嘴就能要到钱财,咱们就得拼命,你说世界多不公平!”
倪雅白了他一眼:“他们怎么说?”
“啰啰嗦嗦一大通,说我们身为宗主国,怀疑有疫情也要保证属国的补给,特别是药物之类。
他们大慈大悲,本着普渡众生的原则出人出力去城里无偿救治病人。让我们允许他们的船进高台城。”
倪雅哼了一声。
高台城并不缺粮食,纳安帝国扣了风明城的船,只让他们带走五成药品,换了艘小船送进城。当然,不会忘记趁水门开的时派蛙人顺势潜入。
高台城城主的别墅主要用于待客,除貌美年轻人外没什么真正值钱的东西,装饰浮夸而粗糙,夜里点灯还能看,白天就暴露了真面目。
地道也很快找到,但出口何处没有任何情报,只能按兵不动。
半月后,冯弥尔公爵亲卫队临时驻地迎来了客人。
深夜,从地道。
“拜见冯弥尔公爵……”高台城城主之弟是个圆滚的中年人,头发打理得光亮,他单膝而跪,向斜靠在主位之上的金发少年行礼,“寒舍简陋,委屈了公爵……”
又向两边身着藏青色制服的一男一女颔首致敬,“夏洛德侯爵,倪雅大人安康。”
拉稞德没有看城主之弟,视线落在远方。
夏洛德侯爵道:“高台爵士呢?不会染了疫病?”
城主之弟笑道:“侯爵说笑,哪里有疫病,不过是些风言风语,这不封城这么久,也没发现病人么。家兄坐阵城内以安抚民心,今夜无法前来拜见,请赎罪。”
“嗯,幸好封城及时,城外并没有大量发现病人……”夏洛德侯爵看着阶下之人,“要是有了再封城,岂不晚了。”
对方丝毫没有让自己起身的样子,城主之弟只能继续跪着。
地面虽铺了厚厚的长毛地毯,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一个膝盖上,时间久了硕大的身体难免摇摆起来。
“家兄派本人前来商议开城之事。”封城已经近两个月,纳安帝国除了用大船把上下游封锁,其它什么动静也没有。
圣法师连冯弥尔公爵的面都没见着,就被打发了。城主之弟偷看主位上的少年,腿长手长,金色卷发中一缕紫色,白皙的面庞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妖媚异常。
这就是在军前杀了领将夺兵权的女巫之子,看起来不过是个在长身体的美貌少年。
中年人下意识舔了一下自己厚实的嘴唇,才想起养在这宅子里的少男少女们,纳安军人入住后,他们不知是死是活。
“病疫情况尚不明朗,现在谈开城,城主是不是太不负责任了些。”
依旧是夏洛德侯爵发言,主位上的少年仿佛看不到阶下摇摇摆摆跪着的人。
“圣法师看过了,的确没有疫情。”
“高台城人口近七千,护城兵两千,十名圣法师半个月就能看完?”
夏洛德侯爵声音愈发冷漠,“你们是觉得我家主人年少可欺?”
话音未落,便有身着同色制服的骑士拔剑立于城主之弟身侧。
城主之弟顿时失了平衡,双手双膝着地,大叫:“真的没人生病!真的!之前的商贸协议可以商量!我带了新协议来!”
“夜深了,改日吧……”侯爵根本没有兴趣似的,命令道,“房子有点挤,就劳烦您跟这里的人挤挤了。”
两名骑士立即上前,抓了城主之弟拖了出去,很快传来阵阵惨叫。
倪雅开口道:“不过半月,就派人来。为什么?”
“我觉得风明城的病人撑不住了……”夏洛德侯爵问拉稞德,“圣法师的药你让医巫看后扣下了些,是什么?”
“抗排异药物的原料。”拉稞德没有动。
两人神色变了。
为延续生命取他人器官更换自己坏死的器官,这在人界是大忌。
自上古生命与文明诞生以来,生命的诞生和死亡既是不可抗争的神圣轮回,灵魂与的相依相持是最原始的魔法,是定义人的自我的基础。
更改的样貌是更改自己存于世界的根本,何况是内脏,连内脏都换成了别人的,如何定义你仍是你。
但为了延长寿命,器官转移依旧存在,只要聚集优秀的外科医师、治疗法师、魔药师、合适的器官,器官移植并不是不可能。
但为了让来自其他人的部件正常运作,抗排异的药物是必需品。
风明城的病人是依靠他人器官勉强活命的背道者。
什么人,风明城不惜如此违背教义也要让他活命?
这个就要问问他们自己了。
次日未明,城主之弟被拉了出来。昨夜还衣冠楚楚的贵族老爷全身散发着刺鼻的尸臭味,衣服上全是他自己的呕吐物和排泄物,神情癫狂,见到纳安的制服便大喊救命。
“我给你个协议……”拉稞德毫不在意对方的狼藉,弯下腰正面看着他,“你的城主哥哥,从来不离开你们的堡垒,危险的地方从来都是你扛。你被人脖子上架着剑,他在安全的家里待着,凭什么?只因为他比你出生的早?”
你服从我,你坐你哥哥的位置。
城主之弟看着年轻的冯弥尔公爵。
紫色的眼睛里仿佛有吃人的深渊。
霍地想起,纳安的皇太子,也从不上战场。
凭什么?
恶魔从不需要诱骗人类。
“这边请,高台城爵士……”夏洛德侯爵的声音离得那么远,那么清晰,“热水已经备好了。”
高台城密道的入口在城主私人墓园内,守兵刚看到城主之弟便被飞镖射杀,叛变的指挥官迅速带领纳安士兵杀入水闸控制间,打开水闸。
“怎么回事?”城主披了件睡袍拿起瞭望镜,“谁开了水闸?”
见昨日还停泊在远处的纳安帝国船只飞快向这边冲来,大喊,“速度太快,关瓮城门!他们打算直接撞!”
“高台城爵士……”身后传来陌生的女音,“请您移步。”
女骑士,纳安贵族常见的白色皮肤,未束发,藏青色制服样式十分考究,胸前用银色线绣成的徽章在晨光下不断变幻着色彩,却让人不寒而栗。
仿佛站在阳光中的死神。
女骑士不多,年轻的更不多。
“冯弥尔公爵?”高台城爵士甚至没问他的侍卫身在何处。
女骑士点头:“请移步。”
突然传来巨大的爆破声,震得整个堡垒都在颤抖,城主头顶的吊灯摇摇欲坠。
城主被震得难以站立,扶了身旁的墙壁,难以置信地看着女骑士:“你们要把这里炸了?这可是存世数百年的堡垒,我们的先祖在此开凿城墙时,你们纳安人还食不果腹地在草原上游荡呢!”
然后是接二连三的爆炸声。
“请移步……”女骑士稳稳地站在那里,“主人在等您。”
高台城城主不得不扶着墙壁跨过自己侍从的尸体,跟随女骑士前进。
冯弥尔公爵在此,反而让他心安,主人在士兵自然有顾忌,只要城堡主体结构在,他还有机会。
“冯弥尔公爵大人……”纳安人一般是黑发黑眼,金色头发的,必是那个混血杂种了,“不知大人大驾光临,失礼了。”
“非常时期,不必多礼……”少年个子很高,声音也开始沉稳,站在鲜血与死亡的世界里,美得像幅画,“劳烦城主引荐个人。”
如果这是自己的儿子,必是无比自豪;若是兄弟,必杀于襁褓之中。
“请问什么人?本人必亲自带来。”
“我们的医巫与风明城医者交流时,不小心错拿了人家东西……”
少年示意身边人捧出个包裹,“应该是医治城中疾病的药物,手下做错了事,做主人的,当然要亲自拜访。”
高台城城主了然:“此人恐怕已经病危难以起身,公爵若真的想见,只能劳烦与我同行。”
“请。”身旁的女骑士让开了条通路。
人界发生过多次大规模洪水,高台城的先祖逃难于此,得高人指导,一铲铲在这贫瘠的土壤上开凿出遮风挡雨的房屋,繁衍子嗣。
没有地方埋葬逝者,便火葬后,在家族洞窟的墙壁上挖个洞,放入骨灰,再用故乡的泥土封上。
更早甚至有人直接在祖屋封存逝者的骸骨,与祖先同住是高台城的传统。
多年开凿,高台城早就如蜂巢般错综复杂,若不是有人带路,外人根本走不出去。
高台城城主感觉更加自信了,即使他活不下去,至少能带自己身后的少年公爵一同死在这座既是生者也是死者的堡垒中,保证他的皇帝哥哥连根头发也找不到。
传言说当今纳安皇帝和自己老爹的情人生了冯弥尔公爵,所以无比纵容。
皇太子当了这么多年的嫡长子,见自己亲爹次数没有叔叔多。若是高台城铲了皇太子的眼中钉,更能安稳好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