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柳迅速跟上,不过也没忘记对甲板上的三个小姑娘挥手作别。
在姬冰雁的带领下,他们三人沿着江走了快两刻钟,一直走到薛家庄附近的一间酒铺才停下。
那酒铺设在江边,地方很小,前后左右加起来不过四张桌而已,他们到的时候,恰好还剩最后一张。
酒铺的老板娘看到他们进去坐下,也不大热情,甚至还是胡铁花催了几次才过来问他们想喝什么酒的。
这怠于应付客人的态度叫阿柳十分惊奇,但她惊奇的不是这态度本身,而是老板娘这个态度,姬冰雁居然忍得了,还特地把他们一起带来?
想必这里的酒是真的不错吧,阿柳忍不住想。
令她期待的酒很快就被老板娘送了上来,阿柳第一个执起酒杯,给三人分别倒上。
倒的时候她发现这酒甚至没过滤干净,实在有点太不讲究了,还无语了一瞬,但还是抱着或许味道很不一般才这么不拘小节的想法立刻饮了半杯。
然后下一刻,酸涩过头的酒味冲入喉咙,差点没把她呛到。
阿柳:“?!”
她忍不住看向姬冰雁,用目光发出疑惑:这就是你说的不错的酒?
姬冰雁很是沉着地咳了一声,什么都没说。
而与此同时,胡铁花也抬起酒杯喝了一口。
和阿柳不一样,胡铁花可不会管老板娘就在边上听着,喝到难喝的酒立刻噗地一声全吐了出来。
“这什么!”他不仅吐,还要骂,“老姬你玩我呢,马尿都比这酒好喝!”
他话音刚落,他们身后那一桌就有人拍桌而起,道:“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阿柳循着声音望过去,发现是个穿劲装扎马尾的高挑少女,眉目清艳,神容带嗔,手中还握着一把剑。
那剑不曾出鞘,但只看造型,便能隐隐窥得几分不凡。
可胡铁花脾气上来,哪管那么多,当即呛回去,道:“难喝就是难喝!”
这回他一说完,对方就直接出了剑。
阿柳见状,忙上前阻拦,顺带隔开这少女和胡铁花。
“姑娘!”她知冲突症结在何处,“他方才言语失当,的确是他的错,我代他向老板娘道歉,如何?”
持剑的少女武功不弱,眼力更不弱,见她一抬手就稳稳地拦住了自己的剑,也瞬间明白,眼前的人武功胜过自己,再兼她语气诚恳,开口道歉说的也是对老板娘道歉,足见真心,一时也停了手。
察觉到指尖传来的力道卸去了大半,阿柳松了一口气,同时迅速用另一只手端起桌上的酒杯,把自己剩下那半杯立刻喝完了。
“他口无遮拦惯了。”阿柳道,“还望姑娘大人大量,莫同他计较。”
不得不说,这一番道歉赔酒下来,效果的确相当不错。
而阿柳甚至趁热打铁道:“何况在这里动手,不是给老板娘添麻烦么?”
少女听到这里,终于放下了手里的剑。
阿柳想了想,反正酒也不好喝,冲突解决就走吧,于是放下酒钱后,就给胡铁花姬冰雁分别使了个快走的眼色。
胡铁花其实相当不忿,因为他觉得自己没骂错,可阿柳都替他道歉了,他也不能怎么样,只能默默跟上。
结果出了酒铺没走几步,那个扎马尾的少女剑客就追了出来,要把酒钱给他们。
阿柳:“?”
“其实我知道她酿的酒不好喝。”少女撇着嘴道,“但我不希望有人在她面前这么说,你们应当是喝惯了好酒的,方才还……这顿酒的钱我来出吧。”
阿柳没着急去接,只问道:“姑娘同老板娘是……”
少女好似有些尴尬,道:“她是我一位师妹的母亲,师妹托我照顾她老人家。”
“听到有人说酒难喝就直接拔剑那种照顾吗?”胡铁花到底没憋住。
“你——”
“姑娘莫气。”阿柳瞪了胡铁花一眼,“他当真口无遮拦惯了。还有方才的酒钱,你也不必给我,酒毕竟是我自己决定要买的,那便该我出钱。”
少女闻言,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抓了抓鬓发,道:“那……那多谢你谅解。”
阿柳微笑:“无妨……”
“对了,还没有请教你……你们尊姓大名?”她又道,“我叫高亚男,乃华山派弟子。”
阿柳:“……”妈的,我说姬冰雁这么嘴挑的人怎么会说这里的酒好喝,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结合下船之前他们刚聊到的事,电光石火之间,她真是全明白了。
喝个屁的酒,这货估计就是查清楚了有高亚男这么个华山弟子在这里,所以特地把她和胡铁花带去,就为了顺理成章跟人搭上线,好方便搞清楚华山派到底还有没有合作的可能。
因为他知道以胡铁花的性格喝到难喝的酒一定会出声嫌弃,也知道万一有什么冲突,她一定会出手阻拦!
这一来一去,不就认识了吗?
阿柳一边在心里暗骂了一句真有你的,一边又认命地接受了竹马的费心安排,迎上面前少女剑客的目光,微微一笑:“在下楚留香。”
第71章 华山(下)
高亚男与她那师妹感情极好,若非如此,她堂堂华山派掌门关门弟子,也不会跑到江南来。
“最开始我是想着给她留些钱,然后我就回华山去。”她对阿柳说,“但她老人家性格很烈,怎么都不愿意收我的钱,我只能出此下策。”
胡铁花听到其中原委,又一次憋不住吐了槽:“你倒还知道这是下策。”
阿柳无奈:“你少说几句吧老胡。”
他哼唧哼唧,说我又没说错。
“算了,他的确没说错。”高亚男叹了一声,“但我也想不到别的法子。”
“其实有个法子。”终于,姬冰雁开了口。
高亚男先是一惊,旋即又补充道:“我尝试过偷偷给她钱的,她就是分文不取。我还曾试图托人盘下她的酒铺,她也不愿。”
这言下之意就是那位老板娘实在难搞得很,让他别想当然了。
姬冰雁闻言面色不改,只抬眸看向她,道:“她不愿受你救济,也不愿关掉这酒铺,那想令她过得好一点,就只有让她多卖些酒出去了,在今日之前,要做到这点的确有点难,但今日之后,只要将楚留香去她那喝过酒的消息放出去便好了。”
阿柳服了,原来真正的重头戏在这啊,姬冰雁还真是一分利用价值都不肯放过!
但她也确实不介意就是了,毕竟这对她来说没什么损失,而那老板娘却可以因此改善生活。
高亚男是个聪明的女孩子,一听就知道这办法可行,但她的教养也令她没有立刻露出喜色,而是先望向了阿柳,小心翼翼地问道:“楚……楚兄不介意吗?”
阿柳便实话实说,朝她摊手道:“我若连这都介意,早就退隐江湖去了。”
高亚男被这说法逗笑,掩嘴噗嗤一声,赞她妙人妙语,比传言中更有意思。
“但不管怎样,总归是借了楚兄你的名声办事。”持剑的少女笑毕,神色又恢复认真,甚至带了一丝郑重的味道,“待事成之后,请楚兄务必给我一个机会,请你好好喝一顿酒。”
阿柳本想直接应下,余光瞥到一旁的姬冰雁,话到嘴边又改了口,道:“一定要事成之后吗?”
高亚男愣住。
她笑:“与有缘人同赏杜康,可是天下第一乐事。”
出了梅的盛夏晌午的水畔闷热恼人,身前身后的垂柳都蔫得动弹不了,蝉鸣声震耳欲聋,只消一个呼吸的功夫,便能叫人烦躁起来。
可她这一笑,却硬是叫人生出了有凉风拂面的错觉来。
“那、那现在就去?”好不容易缓过神来的高亚男已经移不开眼,雪白的侧颊上也染上一层薄红,但依旧落落大方,一如她手中的剑,“楚兄有时间吗?”
阿柳当然说有。
“那楚兄想喝哪家的酒?”这姑娘是个板正性子,有了请客的自觉后,第一反应便是要看被请之人的偏好。
阿柳本来想说她无所谓,但考虑到高亚男不是江南人,对这一带怕也不熟,便没有将这难题扔回去。
沉吟片刻后,她便有了主意,道:“离这不远有一家客栈,我曾去那喝过酒。”
果然,高亚男毫不犹豫应了:“还请楚兄带路!”
阿柳口中的客栈,就是大理公主当初包下过的那一间,离这里不过半条街距离。
轻车熟路将人带过去后,他们四人便坐下喝了起来。
高亚男性格直来直去,喝酒也干脆豪爽,颇有几分女中豪杰的意思。
不得不说这架势十分对胡铁花的胃口,以至于才坐下一刻钟不到,这货就彻底收起了先前那副动不动哼唧几下的态度。
而酒过三巡,他已经开始直呼其姓名。
“你还挺能喝啊高亚男!”胡铁花拍着桌子道,“厉害!”
“那是。”高亚男也不跟他客气,“你也不错,比我的师弟师妹们加起来还厉害了。”
阿柳听她主动提及师门,不由得朝姬冰雁瞥了一眼。
姬冰雁神情自若,果然接了茬:“华山派的弟子这么不能喝吗?”
“除了我!”高亚男很认真地申明了这一点,“他们都太乖了,也没几个下过山的,所以都不大会喝。”
“这么一说的确很少见到华山派弟子在江湖上走动。”姬冰雁顿了顿,“还真是有够神秘的。”
高亚男说因为我师父很是严厉,剑没练好就不准下山。
她说这话时,总算又一次露出了些类似炫耀求表扬的小女儿情态,还一边说一边用眼尾去瞥阿柳的反应。
阿柳如今可不敢再随便“知情识趣。”了,但想到眼前的人是高亚男,还是道:“那你的剑法,想必是连你师父枯梅大师都挑不出什么错处了。”
高亚男很高兴,也很谦虚:“以师父的标准看,也只是堪堪过关罢啦。”
“枯梅大师虽久不入江湖,但其剑锋之利,在江湖上亦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姬冰雁这人说起场面话比阿柳还厉害,“你能得她允许下山,可见的确使得一手好剑。”
也亏得胡铁花刚才太过兴奋一个人喝了好几坛,这会儿人已经晕晕乎乎,额头往桌上坠去了,否则他听到姬冰雁这话,势必要嗷上几声说你这么讲话真叫人起鸡皮疙瘩。
事实上,听着姬冰雁激情社交,阿柳也有点不大习惯,所以又喝了会儿后,她就也顺势装醉了。
高亚男不知她装醉,见她趴下,还有些意外:原来我的酒量比楚留香还好么?
不过姬冰雁很快就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他的探听几乎都是旁敲侧击,完全没叫高亚男察觉出不对来,而且也并不急于求成,聊着聊着,倒是聊出了几分投缘来。
阿柳趴在那听着他们的对话,原本还有些担心,但听到后面就放了心——
姬冰雁虽然心思曲折了一些,也另有目的,但他做事有分寸,并没有完全把人当工具利用。
如此,她也就安心从装醉变成了真睡。
当然,从小到大养成的习惯还是令她留了一份意识。
听到林朝英寻过来的动静时,她已经眯了好一会儿,胡铁花更是趴在那呼呼大睡。
至于姬冰雁和高亚男,虽然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但人也多少有几分迷蒙。
“你怎么来了?”姬冰雁看到林朝英,还惊讶地揉了下眼睛。
“听说你们出来喝酒了。”林朝英倒也直接,“便顺着江随便找找,没想到你们来了这。”
姬冰雁是知道他心思的,也大概咂摸出了一点阿柳的态度,干脆指着趴在那的阿柳道:“那正好,你把老楚扶回去吧,我一个人可扶不了他们两个。”
高亚男听他语气熟稔,不由得撑着脸朝林朝英看了过去,好奇道:“这位是?”
“是我们上次来松江时结识的一位朋友。”姬冰雁没把林朝英的名字说出来,他自觉和林朝英还没熟到这个地步。
然后林朝英便自己说了,顺便问了高亚男的姓名。
高亚男作为一个剑客,自是听说过他的名字,当即惊喜地感叹起来。
只是此时的林朝英显然无心社交,简单应付了两句后,就弯腰扶起阿柳,说要先带人回去了。
阿柳睡得很浅,醉也是装出来的,被他扶着出了客栈没几步,就揉着脸直起了身体。
林朝英一直知道她睡觉时的习惯,倒不意外,只问她:“你们怎么去那喝酒了?”
阿柳趴了半晌,纵然内功深厚,也难免颈背泛酸。她也不顾街上行人注目,直接抬手做了几个伸展的动作。
可没想到就算是这么不讲究的姿态,依然惹了好几个经过的少女捂嘴轻笑,朝她抛了许多媚眼。
阿柳:“……”
她也只能当没注意到,继续同林朝英说话:“这事说来话长,简单总结一下就是我被老姬坑了。”
“坑了?”林朝英对这个说法十分在意。
“也不是什么大事。”她摆手,“就是想借我名字给人卖个人情。”
“没提前告诉你?”
“嗯。”她点头,“但我也不可能生他气嘛,哎。”
林朝英闻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沉默下来。
阿柳隐约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动作一顿,侧首望过去,道:“怎么了?”
他先是摇头,但在她并不信任的目光里又语气艰涩地开了口。
“你好像从不生气。”他说。
阿柳:“啊?”我脾气好啊,有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