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触及到手中那半条鸡腿时,耳畔的风好似停顿了一瞬。
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但在这一瞬,她确实听到了他的声音。
他说因为你并非需要我告诉如何做,你只是需要我帮你说出来。
……
姬冰雁找过来的时候,阿柳已经在江滩上坐了一整个上午。
他来时骂骂咧咧,说你怎么跑这来了,丐帮那边找不着你,都快急死了。
“尤其是林”说到这,他忽然瞥到了她脚边那两个空酒坛,面色顿时变了,鼻子再一嗅,当场睁大眼,“这我的酒啊,你什么时候拿的?”
阿柳:“昨晚……”
姬冰雁一愣:“你昨晚回过船上?”他怎么完全没发觉?
“嗯。”她点点头,“你当时睡死了,没听见也正常。”
姬冰雁盯着她看了片刻,总觉得有点奇怪,奈何搜肠刮肚也说不出究竟奇怪在哪。
最后他啧了一声,说所以你从昨晚到现在一直在这吗?
“是啊。”她已然猜到他的下一句,干脆从滩边起身,拍了拍沾在袍上的细沙,“走吧,回去,正好我有事要找燕姑娘。”
“那位燕南天姑娘吗?”姬冰雁念完这个名字,忽然话锋一转,“我要是没记错,高亚男也特崇拜她。”
阿柳本来还在琢磨该怎么跟燕南天说嫁衣神功的事,听到他这话,脚步一顿,侧首向他望去。
姬冰雁被她望得不太自在,道:“怎么了?”
“你跟她还聊过这些吗?”她挑眉。
“那日你不是先走了么。”他的语气难得不自然,“你前脚刚走,她后脚便醉了,还在那客栈大堂里舞起了剑,说自己虽是华山门下,但最欣赏的剑客却不是枯梅大师。”
阿柳:“然后呢?”
“然后她就醉得不省人事了啊。”他说,“我只能送她上二楼休息,刚送完,你就又回来寻我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那时没见着她。”她也想起来了,“不过她一个女孩子……喝多之后住客栈,还是有点不安全,你把人放楼上就走了,也不太合适吧。”
姬冰雁平时极其敏锐,这会儿倒是完全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还主动解释道:“我有留人在客栈里守着她,也替她包下了客栈二楼。”
阿柳:“噢……”
他终于反应过来,戒备偏头,道:“你干嘛?”
她抿起唇,也不同他遮遮掩掩,直接道:“没什么,我就是想说,你要是对她有好感,就别憋着。”
姬冰雁吓得差点在江滩上摔倒。
再开口时,声音都不大稳了,“你说什么呢,别胡说八道。”
“是不是胡说八道你心里清楚。”
“呃……”
“我也是真心提醒你,没别的意思。”
“呃……”人尴尬的时候,大约都无法免俗地琢磨过转移话题,姬冰雁也不例外。
此刻他心底那点刚发芽的念头被阿柳直接点破,对他而言无异于直接在一道长大的青梅竹马面前直接裸奔。
他别无选择,只好把这尴尬的话题原封不动扔回去,道:“你可别提醒我了,先操心你自己吧。”
他以为阿柳会反驳,结果她听完,竟是郑重地点头嗯了一声。
姬冰雁:“??”
“等等。”他皱着眉比划了两下,也不知想靠这动作表达什么,“难道经过绣玉谷这一遭,你……打算接受他了?”
这个“他”是谁,姬冰雁没有明说,但他们俩心知肚明。
阿柳没有立刻回答。
她看着姬冰雁越皱越深的眉头,问:“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姬冰雁:“……”
她继续:“放心说吧,怎么想就怎么说,不用考虑我怎么想。”
“你也了解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都不影响我的想法,所以不用顾忌,放心说就是。”
“我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喜欢你。”姬冰雁说,“从朋友的角度,我也觉得他算是这江湖上少有能配得上你的。”
“嗯。”她知道他还没说完。
“但你们若真的在一起,恐怕……”他迟疑起来,最终换了个表达方式,“怎么说呢,其实我觉得你们根本不是一路人,你知道吗?”
阿柳又嗯一声,也没问他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事实上,她比身侧一道长大的朋友更清楚这一点。
同时她也清楚,过去她和林朝英想法不一致时,皆是林朝英在忍让。
忍让的原因,无非是喜欢。
因为喜欢,所以退步。
他的确足够喜欢她。
可天长地久尚有时尽,因慕而生的忍让又怎么可能永不枯竭呢?
退一万步,就算他真的能做到,她难道就可以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吗?
诚如楚留香所言,这是一种轻慢。
赤诚的人不该被轻慢。
“是我太贪心。”她终于没有再用那个单独成句的音节回答,“我已经明白了。”
没来由地,姬冰雁听明白了。
心中顿时一紧:这是打算当断则断,不再拖泥带水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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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问心
对阿柳来说,做决定远比行动要难。
如今决定已经下了,剩下的事也就顺理成章了许多。
“朝英和燕姑娘他们,还在丐帮吗?”回程路上,她这么问姬冰雁。
“他们本来都想出来寻你的。”姬冰雁说,“被我劝住了,这会儿……在你船上。”
“都在?”
“嗯。”姬冰雁点完头,又想起什么似的加了一句,“还有那位江姑娘,老胡正围着她转。”
阿柳一点都不意外,也不担心,只笑道:“无妨,有燕姑娘在,谅他也不敢对江姑娘不敬。”
姬冰雁摸着下巴又点了下头,“这倒是……”
“那我就不回丐帮了。”她又道,“你遣个人,替我去任帮主那说一声。”
“我已经派人去了。”
“那就好。”她偏头看向他,“谢了……”
姬冰雁:“多大点事啊。”
阿柳抓了下脑袋,道:“该谢的还是要谢的,尤其是……”
她话说一半忽然收声,难免叫姬冰雁觉得奇怪。
偏头一瞧,再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不远处的城门下,正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匆匆踏马而来。
林朝英还是没能耐住性子等待。
他寻了出来。
一路疾驰到他二人面前后,他甚至没瞧姬冰雁一眼,就径直下马走向了阿柳。
下马的时候,他身上颇有一股要好好质问她一番的气势,然而马下五步,一步一步走完站定,他又倏然泄气,迎着她的目光垂下了眼。
在这一瞬间,阿柳清楚地听到了他的叹气声。
她抬手抚过鼻尖,主动打破了沉默。
“抱歉。”她说,“叫你担心了。”
“无妨,你没事就好。”他依旧垂着眼,手却如昨日一般飞快动了起来。
只是这一次,那瓶药还没来得及打开,就落到了她手上。
“我自己来就行。”她动作较他更快。
林朝英闻言,猛然抬眼朝她望去。
那神情比起受伤,更像不可置信。
阿柳当然明白他不可置信的原因,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做了决定,她就不会给自己后悔的机会。
“我的手其实没什么大问题。”她倒出瓶中药油,往另一截腕上揉去,“你这样上心,倒叫我受之有愧了。”
林朝英没应这话。
他一向心思敏感,以往她并无他意时,尚能脑补出无数篇章,此刻听到她这么说,心中思绪自是更甚。
过了一会儿,她给自己上完了药,又将瓶递回,道:“这药很好,多谢你。”
他抬手接过,语气艰涩得前所未有。他说若不是我,你也不至于受伤。
阿柳:“没你这么算的啊。”
他抿着唇,没再说话。
“走吧,先进城,我找燕姑娘有事呢。”
“她在你船上。”
“嗯……”
船停得不远,进城后一共也就百来步路。
苏蓉蓉三人恰好在甲板上玩耍,率先瞧见了他们,当即抬手朝他们挥舞起来。
“她们早上得知你失踪,也很担心。”林朝英说。
“嗯。”阿柳一边应着,一边也抬手朝船的方向招了一下。
甲板上的三个女孩看见她的动作,一时更加高兴,甚至想下船来迎。
阿柳只好提气掠起,先她们一步回到船上。
只是如此一来,姬冰雁和林朝英却是落后了她片刻。
她和三个小姑娘一一打过招呼,打完回头看了一眼,没有犹豫便进了船舱。
船舱内,胡铁花果然正缠着江枫说话,不过语气极礼貌,听不出半点冒犯之意。
再偏过视线一看,原来燕南天就坐在江枫身侧,这会儿手还按在剑上呢。
“楚留香!”见她回来,胡铁花也颇惊喜,“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有事。”
“是么?”阿柳瞥着燕南天手里的剑,抿唇一笑,“但你好像快有事了。”
胡铁花:“……”
他当然听懂了好友的嘲讽,但当着燕南天的面,他只能装听不懂。
“我能有什么事?”他说,“我不是好好地在这么!”
“那你接着在这吧。”阿柳微笑道,旋即转向燕南天,“燕姑娘,我有一事,需单独与你说。”
燕南天倒没拒绝,她二人可是联手战过邀月怜星兄弟的,在她眼里,阿柳已算是她的朋友了。
但她又实在担心,自己去跟阿柳单独说话的话,这满口花言巧语的胡铁花会不会吓到江枫。
她实在不想江枫再受任何惊吓了。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一旁的江枫主动开了口。
只听她柔声道:“阿姐去罢,香帅这么说,定是有极重要的事。”
阿柳也再度看向胡铁花,给他使了个自觉点的眼神,道:“老姬和朝英还没上船,你去接一下他俩。”
胡铁花:“……”妈的,至于吗?他也不是啥登徒浪子啊!
然而好友的面子还是要给,尤其是观她此刻神色,打算与燕南天相谈之事应当十分重要。
“好吧。”胡铁花啧了一声,抓起桌上的酒坛往外走去。
至此,燕南天也没了拒绝的理由。
阿柳带着她下到船舱底部,在她疑惑的目光中拿出了怀中那本秘笈。
“这是……”
“昨夜有一位朋友造访。”她说,“临走时,他托我将此物交给姑娘。”
燕南天虽然没有师门,一身武功全是自创,但这些年行走江湖,其眼界和见识也绝非常人所能及。
此刻她看到这本秘笈封面上残破的四个大字,呼吸也骤然一顿。
“嫁衣神功!”她心神已震,语气也难得不稳。
“不错,这正是嫁衣神功。”阿柳道,“也是邀月怜星兄弟死活不肯吐露的移花宫被盗之物。”
燕南天闻言,一时更加惊讶:“嫁衣神功为何会在移花宫?那不是常春岛日后前辈的功夫么?”
阿柳:“自然是移花宫从常春岛盗来的,因为普天之下,唯有嫁衣神功能克制大成之后的明玉功。”
“我那位朋友将此物从移花宫拿出来后,一直在替它寻找合适的传人,可惜无果,直至那日见到燕姑娘的剑。”
燕南天听到这里,亦难掩激动。
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传说中至阳至刚的嫁衣神功,与她的神剑诀的确是绝配!
“燕姑娘是再干脆不过的人。”阿柳又道,“此事我不多劝,我只问你一句,这嫁衣神功,你要是不要?”
燕南天看着她,连一瞬都没有犹豫,便伸手接过。
“我要。”掷地有声的回答。
此刻的她甚至比昨晚和任慈切磋时更锋芒毕露。
光是站在那,整个人就有如一柄出鞘的剑!
但纵是如此,阿柳的表情也没有变化。
昨夜一场奇遇,说来天方夜谭,但也货真价实地让她亲眼见到了天外天上的人外人。
任谁有过这样的经历,恐怕都能修炼出几分波澜不惊的本事来。
“燕姑娘愿意要,那便再好不过了。”她只是如此说。
“不知你那位朋友高姓大名?”燕南天问,“这等造化之恩,不当面谢过,燕某实在汗颜。”
阿柳想了想,道:“他之姓名,我说出来你也寻不着,但我可答应你,他日若有机会与他再见,我会代你谢过。”
好在燕南天不太纠结于细节,见她不愿说,也没有反复追问,只表示自己定会好好研究这嫁衣神功。
事实上,对这事阿柳没有半点不放心。
她笑了笑,便算揭过此事。
“上去罢,不然江姑娘该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