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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走两步,谢渺忽然停下,侧首看着他,“纸坊的单子是不是你搞得鬼?”
正在勾搭方芝若的百里盛耳朵贼灵,立刻举手抢答:“谢小姐,是念南吩咐,我执办的此事!”所以要谢就谢两个人,少一个都不行!
却不料这话适得其反。
方芝若脸色倏变,冷言冷语道:“既然如此,那便将所有相关单子都退掉,我书香造纸坊受不起您二位的好意。”
百里盛茫然挠头,不明白她为何拒绝好意。
周念南磨了磨后槽牙,暗骂一声蠢货,追着谢渺解释:“他们本就要买纸,在别处买跟你这里买没有区别,你又何必跟生意作对。”
谢渺却道:“我尊重大当家的决定。”
得,此事一锤定音。
周念南斜眼给百里盛一记眼刀,跟在谢渺身边出了小院,哪知刚进走廊,谢渺身形一顿,沉默地看着前方。
周念南循视望去,只见崔夕珺站在廊下,不知听了多久。
崔夕珺左手攥着另一只袖口,褶皱深深,显示她在极力忍耐情绪。
“周三公子。”她艰难地挤出笑容,“你怎么会跟谢渺在一起?”
经过花朝宴之事,周念南哪能不明白崔夕珺对自己的旖旎心思。他虽然讶异,却不在意。喜欢他的人多了去,难道他都要一一回应吗?说直白点,若不是看在崔二的面上,他根本懒得搭理她的问话。
他不屑隐瞒心思,“因为我想。”
崔夕珺的身形微晃,似承受不住般往后退了半步,难以置信地道:“你想?”想与谢渺在一起?
周念南道:“是啊,有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
崔夕珺难以接受他突如其来的疏远,虽说她心里明白,以往他的可亲是因他与二哥交好,但不管怎样,他们二人自小相识,称得上是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的交情,还比不上谢渺这个横插一杠的外来户吗?
崔夕珺既委屈又愤怒,却不敢对周念南撒野,习惯性将火气撒向谢渺,“谢渺,你不知羞耻!”
当事人谢渺心情平稳,倒是周念南皱起眉头,怫然不悦地道:“崔三小姐,你的礼仪教养呢?”
崔夕珺气得口不择言,“她来崔府后只想巴结二哥,天天装模作样往他跟前凑。难道你忘了吗?你当初也很反感她的矫揉造作,经常讽刺她想攀高枝,笑她不自量力——”
“崔夕珺!”周念南恨不得拿布堵住她的嘴,“你给我住口!”又忙向谢渺道:“我已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咱们说好的,之前的事情一笔勾销,不许算旧账。”
一片混乱中,谢渺只想找个地方坐下看戏,甚至还想磕点瓜子。
小年轻们戏真多。
她无关紧要的态度让崔夕珺愈加燥郁,娇小姐三连:跺脚——伸手指着她——不依不饶道:“谢渺,你必须给我个解释,不然别想踏进崔家的大门!”
周念南一听,反倒鼓起掌来,“不回崔家更好,提前进我定远侯府的门。”
谢渺警告地瞪他,“周念南。”你可闭嘴吧你!
周念南悻悻然地耸肩,摊手,“行,我闭嘴。”
见周念南那么听谢渺的话,崔夕珺的头顶几乎冒烟,“周三公子,你父亲是定远侯,姑母是皇后,为何非要跟她搅和在一起!你难道不知道她出身低微吗!”
谢渺总算有了反应,她勾唇一笑,冲崔夕珺摇了摇头,“崔夕珺,看来庆阳郡主的事还没让你得到教训。”
崔夕珺察觉失言,慌忙捂住嘴,愧疚替代了愤怒,争先恐后地涌上来。
她没有……她是一时嘴快……
谢渺神色疏离,以一种陌生的眼神看着她,“人分三六九等,所以身居高位者便能妄自尊大,蔑黎庶为蝼蚁吗?且不说崔府安荣是由你祖辈世代积累而来,便说崔老太傅,他身为天子太傅,当朝大儒,德高望重尚虚怀若谷,而你身无功名,却以我出身贫微之事,三番两次羞辱于我。”
“崔夕珺,褪去门第光环,你与我没有任何区别,而套上门第光环,你也不过如此。”她面带轻嘲,用他们最擅长的表情给予反击,“那日我便不该拦下庆阳郡主的一巴掌,毕竟她是皇家子弟,论起身份,比你不知尊贵多少。”
崔夕珺被骂傻了,自入崔府以来,谢渺一直忍气吞声,何曾这般伶牙俐齿?
她总算尝到花朝宴时庆阳郡主的滋味,难堪,羞愤,偏偏又无法反驳。她求救般地望向周念南,却见他撇着头,一副比她更为沉疚的模样。
……也是,他们根本就半斤八两。
纸坊里的众人躲在暗处,屏着呼吸看大戏。谢渺斜睨过去,他们便立刻转过头,佯装若无其事地忙碌,唯独一双耳朵竖得高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