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留头,头发短短的,这样念叨起来跟小和尚念经似的,足念得徐姨娘哭笑不得,拾起筷子来挑了些咸菜入口,便赞道:“你若不说,还不知道是婄云她们做的呢,和你姥姥做的纯纯是一个味儿的。”
锦心也不能告诉她酿豆酱的法子确实是徐姥姥亲自教给婄云的,盯着婄云酿了三四年,味道自然一模一样。
她只抬手添了两碗汤,先与徐姨娘,后与文从林,指尖在文从林身前的桌上轻轻一点,淡淡道:“莫要念叨了,用膳。”
食不言,寝不语。
锦心在这上头规矩大得很,徐姨娘与文从林都习惯了,这会徐姨娘冲儿子眨眨眼,看他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小样子,多少放下些心,母子两个挤眉弄眼一会,纷纷低头安静用膳了。
天气还是闷闷热的,锦心不大有胃口,但怕徐姨娘担忧,便捏着筷子慢条斯理地数米粒。
遍数一桌人,其实也就文从林还有些胃口。他正是嘴馋的时候,每日三顿正餐两顿点心果子都吃不够的吃,又活泼的跟猴儿似的,到现在也只是吃得稍稍圆润了些,并没吃成一个小胖子,倒是身体比同龄人健康不少,平日里徐姨娘也惯着他的口腹,今儿中午未曾用膳,上午下午也没用点心,他早就受不住了。
睡前被姐姐开解宽慰了一通,又好好地睡了一觉,醒来又变成没心没肺的小混崽子,这娃生来就一个好处,心胸豁达性子开朗,说好听了是如此的,说不好听了叫没心没肺,这会被开解开了,便不在意那赵王氏了。
故而这一顿饭就数他用得最香,锦心瞧着他这模样,心里也松快了些。
无论前世今生,文从林这个模样才是最好的。
人生在世,总要能想开,才能活下去、活得好。
虽然不在用膳时候,但乐顺斋这边要,膳房便实打实备了一桌子精致菜肴,又是母子三人的份例,四碟八碗的,一个炕桌都摆不完,在旁又拼上一张几子才足够。
这会用到半晌间,忽听外头通传:“梅姨娘、周姨娘、三姑娘来了。”
这可是奇了,她们三个几时走到一块去了?
锦心略一扬眉,徐姨娘思忖着是因为前头那件事的缘故,便吩咐道:“快请她们进来。”
说着便要住筷,梅姨娘动作也快,这会已走近院里,满面的急色,见她们母子仨正用膳呢,忙道:“不急不急,你们先吃饭,我们慢慢等着,只是来瞧瞧你和林哥儿。”
未心与锦心对视,目光相触,锦心对她微微一点头,未心略放下些心,她身后酥巧捧着大锦盒悄悄溜到廊下去,拉着徐姨娘屋里的另一个大丫头立春好一番叮嘱。
乐顺斋的小屋里再度热闹了起来,上午是梅姨娘向徐姨娘倾诉,徐姨娘安抚开解梅姨娘,这会二人好似就掉了个个似的。
“还好还好,咱们发现得早,那起子小人未能害了林哥儿。对秦家的处置我也听说了,幸好老爷没看在老嬷嬷的面子上心软……可那伙子人每人不过打了二十板子就发卖了,总该上交官府去才好,如此胆大包天之徒,真是便宜他们了。”梅姨娘有些不满地道。
未心手中剥着青柑的动作一顿,一指力气未拿捏得当戳破了橘瓣,柑橘的汁水流了满手,锦心忙示意绣巧去拧湿了巾子来,心里有些后悔方才为了安抚未心随手递了个青柑过去。
那边徐姨娘缓缓言道:“便是送交官府去,要以什么罪定他们呢?最终也不过是打几板子罢了,运做好了配个发配充军,不如咱们自己发落。只说是发卖出去,可发卖到哪里……那些人的下半辈子,便全在老爷的一念之间了。”
梅姨娘秀眉蹙起,未心接过绣巧递来的巾子擦拭了一下指尖,拍了拍锦心的手,轻声道:“徐姨,我想与沁儿到那屋里说说话去。”
徐姨娘微微颔首道:“你们去吧,去二楼小屋里也得,那里从窗子看去景致也好,这会子有些凉风倒是凉爽些。”
未心笑着应下,方与锦心一起起身离去了。
锦心出去之前不忘伸手拎着文从林的后颈衣裳把他拎了起来,文从林乖乖地顺着姐姐的力道起身,跟在姐姐身后出了小屋,几个孩子一走,梅姨娘立刻道:“我听说是太太身边的秦嬷嬷……”
徐姨娘轻轻按住她的手,“老爷处置了秦家一干人等,赵瑞家兄弟两个连着妻子也都受了处罚,此事便算了了,休要再提。”
梅姨娘才想起一旁还坐着个周姨娘,讪讪住了一口。
二楼里,未心与锦心道:“答应带给你的吃食送到园子里去了,脆皮肘子和椰汁鲜鸡得一直温着,瞧你晚膳也没用多少,回去正好吃顿夜宵,若是放到明日就不好了。点心都是新鲜出炉的,倒是能存得几日。”
锦心就乖巧地点着头,她着实是有些累了,二人在临窗的榻上坐了,即便锦心如今不在这边住,这屋子里一应布置还是齐全的,卧榻上有衾枕、坐塌上有坐褥,婄云抬了两架凭几来,其实就是给锦心靠着的。
靠着凭几,吹着黄昏的微风,徐姨娘回来就代表这事有了了结,锦心放下心,逐渐有些困倦涌上。
未心在旁瞧着眉心微蹙,婄云取了披风来替她披上,未心低声问:“我近来总觉着阿沁她不大有精神,时常倦倦的,精神恍惚,闫大夫没说什么?”
婄云为锦心仔细掖好披风,调整一下窗子,神情未变,亦低声道:“许是这前半年来回折腾得劳累了,师父给调了两个方子,吃着还有些效验。”
“有效验便好。”未心松了口气,文从林自己拱着拱着小眼睛一闭又窝在锦心身边睡去了,未心一时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抬手正要关窗,忽见外头慢慢走进来的文老爷,动作便顿了一顿,微微俯身唤道:“父亲。”
文老爷走近乐顺斋的步伐极缓,一路来望着天边的晚霞,心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歉疚与无力。
他在乐顺斋门外踌躇半晌才踏入院门,院子里安安静静的,使得未心的声音那样清楚地传入他耳中,他又看到锦心倚着凭几小憩,眉心微微蹙着,睡得有些不安静。
他曾与徐姨娘立过誓,会护着她、护着这一双儿女,一世平安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