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好像并未做到。
文老爷心中一苦,轻叹一声,冲未心点了点头,因见锦心迷瞪着,便摆摆手,又指指楼下示意他先进屋。
未心点点头,仍是伸手将窗子拉下,只留下一条小缝,然后缓缓起身下楼。
锦心也没睡多久,醒来时候外头天边还是一片红霞,窗子掩上叫她胸口有些发闷,醒来时觉着腿上沉甸甸的,低头一看,圆溜溜的小脑袋就枕在她腿上。
婄云端着一碗茶上前来,又帮着锦心将文从林抱走,一面捏了捏锦心的腿,一面低声道:“老爷来了,在楼下呢,两位姨娘、并三姑娘都走了。”
“我晓得了。”锦心慢慢坐起,抬手揉了揉眉心,轻喃道:“婄云,我做了好长的一场梦,好似梦到了许多故人,敌人、友人。一重又一重,一时生一时死,一时欢喜一时悲……”
未等她说完,婄云已猛地跪在榻上,双手捏着她的裙摆,哀求道:“主子——”
她迅速地理解了婄云的意思。
休提“死”字。
于婄云而言,那个字从锦心嘴里说出来,就是带着不祥,能把她逼疯的。
锦心笑了,轻轻握住她的手,“多大人了,还怕这个,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莫要担心。替我整整衣裙,咱们下楼去吧。叫妍儿进来看着林哥儿。”
婄云应下声,扶着锦心起身,替她整理袄裙,金陵的仲秋还是很炎热的,只是早晚天气转凉。锦心怯暑畏寒,婄云绣巧她们在这上面用心良多,早晚添衣百日减衣,这会锦心起身,婄云又取出一件叫小丫头随身带着的比甲来给锦心搭上。
水波蓝绣柳叶纹的比甲罩在淡色袄裙外,下身月白的绫裙滚镶绣出荷叶边儿,抬步时一簇簇卷起,如荷叶弯波也似海波卷浪,颇有些随风飘荡的自在,被紧身的比甲一套,又仿佛是卷向天边的浪花,又被牢牢拉在了人间一般。
那裙角的卷边是婄云画出纹样,看着绣巧一针一线亲手绣出来的,本来是二人的得意之作,但这会看着那一簇簇纷飞的浪花,又忽然无端地感到心烦。
楼下西屋里,徐姨娘与文老爷确实已说了一会子话,锦心下去时候徐姨娘为文老爷添了第三碗茶,文老爷见女儿进来,没等她行礼便拉住她坐下,仔细端详着面色,拧眉道:“今日脸色怎么那么差?”
“觉着有些疲累了,方才眯了一会,做了好繁乱的一场梦,心里头有些发慌。”锦心笑着解释道。
文老爷点点头,不知信是没信,冲外头打了个首饰,然后回过头来,打开了桌上一个小匣与锦心,道:“阿爹知道,我们沁娘一向是心中最有成算的。当初你三姐办胭脂铺子,我就想着为你置办些什么产业,又想你素来最是懒怠,想来是不愿意费心耗神地打理生意的,想来想去,你外头也有可用的人,便给你置了个田庄,还有一个小园子。
庄子和园子是紧邻着的,田庄占地两顷半,园子半顷,位置偏远了些,但田庄土地肥沃,原种的是药材,出息很不错。园子是我着人翻新了的,买时是看上他那园子里有一片极好的梅树,想着你会喜欢,请了人重新绘图设计,避暑过冬都是极好的去处。
这是我从私房中叫人悄悄预备的,本想等你大姐二姐出嫁了再交与你,未来与你傍身,如今出了这桩事,思来想去,还是先交予你,你自己看着安排,不必避讳,偶尔过去逛逛也好。你们姊妹五人,家里给你们出的嫁妆银子是每人都有的,这些只算阿爹自己贴补你的私房,不必多想,就当阿爹拿来哄咱们沁娘开心的。”
徐姨娘原本一直没言语,这会终于忍不住了,轻嗤一声,“那你闺女这一笑可真贵。”
文老爷笑呵呵地道:“不贵不贵。”
看得出他们两个应该是把有些话给说开了,锦心见那匣子里是两张田产地契,看签订日期,便知道文老爷是早几年便开始预备的,一时心中百感交集。
或许这几个女儿中,她真是叫文老爷操心的最多的一个。
过了半晌,锦心起身来,向文老爷盈盈一拜,“女儿谢爹爹为女儿谋划至此。”
田庄与园子连在一起,一处居住、一处经营,若她日后真不出嫁,有几个心腹人护持,就在这一处地方,安安稳稳地住上几十年也是不愁的。
有家族庇护,田产傍身,心腹护持,文老爷这是在为她安排余生的后路。
她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这是眼睛有些微热。
重生一回,病体残喘,丢了江山,无权无势……她不后悔,也不想去争了。
她只想安安稳稳地,守着这个家,守着家人,过好后半生。
文老爷揉了揉女儿的头,笑了,又道:“你那奶娘一家人倒是可靠的,你若觉着支应不来,还是我这边与你两个人,都是信得过的。”
“暂且叫卢妈妈家的奶兄支应着吧,爹爹的人都是有用处的,忽然调给我的,外头怎样不说,家里也会有风声。”锦心笑着眨眨眼,道:“暂且先不要声张,不是说闷声发大财吗?等梅花开了的时候,我再请姐姐们赏梅去好生热闹热闹,就是可怜了小五儿,奶娃娃一个,怕是去不成了。”
“好,好!”文老爷朗笑两声,道:“那就随你安排了,有事只管来找阿爹便是。要人要钱,都随你的。”
徐姨娘坐在一旁,静静地望着这父女两个,炕桌上还有另外两个合着的小匣子,亮堂堂的木料上只有简单疏落的纹样,内敛却称不上朴素。
沉甸甸的匣子,也如徐姨娘的心境。
她想到文老爷可能早早为儿女做下了安排,却没想到他能做到这一步。
如今想来,或许这些年,是她有愧于他。
他们自幼相伴着,一处长大,她亲眼看着他从一个小奶娃娃一步步长成玉面郎君,又执掌了文家大权,她本应是最为了解他的为人品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