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勾下头,去看她低着头郁闷的眼睛。
四目相对,他漆黑的眼带了点温和,“可以说给我听。”
洛葭小幅度抬起头,看到他很近的眼睫,像漂亮的鸦羽。
眼睛是沉默的黑,像是一眼望过去无法看透的宇宙。
可是宇宙存在的意义,正是世间万物都有容身之所,是不用担心被任何人嘲讽的树洞,所有的秘密都可以藏在里面。
“……”
她避开他的眼睛,又闷着低下头。
陆子彦安静在她面前,只温和的等待。
许久,她才很小声地闷闷开口:“其实我不是没有朋友……我原本有好朋友。”
“我以前……也不那么内向。”
“幼儿园的时候,同学都很喜欢我,我在班上的人缘很好,毕业时,大家都争着跟我拍照。小学,我也不内向胆小,我成绩很好,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年级在新生会上讲过话。我还拿过绘画比赛的奖,被老师选去代表学校参加市里举办的书法比赛,我的作业被选上过优秀作业。”
“以前在学校,不管我走到哪里,别人都认识我,会分零食给我,会把从家里带的水果给我,买了好看的橡皮擦,因为我夸了一句好看,就非要送给我。”
“我也有过好朋友邀请我周末去她家写作业,她妈妈周末带我们去游乐场。”
“学校里组织过旅行,自愿报名参加,老师带队去隔壁市三天。”
“可是,我告诉妈妈我拿了奖,妈妈只会说这是我应该做的,没有骄傲,也没有喜悦,平淡得让我不知道下次该不该跟她分享。”
“我开开心心的说今天在学校里有人给我的零食很好吃,妈妈警告我以后不许接别人的零食,那些东西不健康。”
“我没能去同学家玩,因为那个同学的成绩不好,妈妈让我不许跟成绩差的人来往。”
“学校组织的活动,我从来没有参加过,她觉得不安全,容易出事。”
“我曾经觉得很烦恼,我跟一直以来很疼我的小姨说,我觉得妈妈对我太严格了,我想跟朋友出去玩,可是妈妈都不允许。”
“小姨却说,我是白眼狼,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小姨生气,她很气愤地指责我,我妈没有短我吃喝,没有虐待我,对我严格点也是出自为我好,没有一点想害我的意思,可是我居然心生不满,养我这样的白眼狼是我妈一辈子倒霉。”
洛葭永远都记得那一天。
因为小姨一直都笑眯眯的,每次都很亲昵的叫她葭葭,妈妈从来没有对她笑过,也从来没有对她说过鼓励的话,她的优秀和成就只会得到妈妈一句这是你该做的。
可是小姨不一样,小姨会夸她字写得好看,会夸她成绩又进步了,考得差的时候,小姨会鼓励她下次进步就好。
除了妈妈,她最喜欢的就是小姨。
所以,有了烦恼的时候,才会想跟小姨倾诉。
因为她没有朋友,爸爸从来都不忤逆妈妈,顶多在她被骂哭的时候带她去买零食,她从小所有的迷茫和烦恼没有任何人可以倾诉。
可是那天是她第一次鼓起勇气想要倾诉自己的烦恼和迷茫,却让小姨雷霆震怒。
她说的话像一把一把的刀,刺进了洛葭的心里,于是从那天起的人生十几年,她每一天都在反思,自己是不是不该有那些烦恼。
那句话像是一块灼烫的烙印,时时刻刻萦绕在她的心底,她不能对妈妈产生抱怨,不然她就是白眼狼。
洛葭的头埋得更低,像是一只失败的鸵鸟,不想让世间任何人看到自己的懦弱和不堪。
包括……陆子彦。
再开口时,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哽咽,“可是我觉得我不是。我很爱我妈妈,就是因为很爱很爱她,所以,所以我一点都不想看到她失望,她不让我跟成绩差的同学玩,我都听她的,她让我成绩保持年级前十,我也听她的,我一刻也不敢分神,就是怕达不到她的要求,让她又因为我而生气。”
她的哭声越来越闷钝,捂着自己的脸,“可是不管我做得多好,妈妈从来不会夸我,她也很少对我耐心,从来没有认真听过我说话,她只会觉得我胡思乱想自寻烦恼。我真的,真的只是想让她能对我多一点温柔而已,我真的没有怪她,我真的只是太孤独了,我也不想变成现在这样,又内向,又懦弱,做什么都没有畏手畏脚,我……可是没有人好好听我说话,我也想要朋友。”
她语无伦次,最后只惦念着那句语无伦次的白眼狼。
那三个字就像刺青一样,只要看到妈妈生气,她的心底里就会有无数个声音在告诉她,你是个白眼狼,你妈让你好吃好喝平平安安在长大,你还有什么好抱怨的,你就是白眼狼。
她在这三个字堆叠起来的地狱里,如同被浑身捆绑的僵尸,每动一步,都是锁链。她不敢哭,也不敢大声说话,任何会让妈妈皱眉的忤逆,都是将她钉在耻辱柱上的不堪。
“葭葭。”
陆子彦温声轻轻叫她的名字。
看着她颤动的肩膀,其实她很瘦,即使穿着冬天厚重的棉服,仍然看起来很瘦小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