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轻而易举地将二狗哄好,翡雪就讨得了太皇太后的欢心,也免了自己当众抓猫的尴尬。瑾殊将人揽过来,对太皇太后笑道:“孙儿特意带媳妇过来,给皇祖母请安。”
太皇太后忙着低头撸猫,从二狗的头顶一直抚摸到尾巴尖,将它通身油亮的毛绒理顺,顾不上细细打量翡雪,只眉开眼笑地对瑾殊道:“极好,极好。可是瑾瑜替你们赐婚的?”
翡雪笑靥微僵,瑾殊闻言,咬了咬唇,眉宇一动,眸色暗了些。
太皇太后早就老糊涂了,忘性也大。除了这只猫,还勉强认得清几个人,这几年朝中发生的诸多大事,老人家大多数并不知晓,便是告诉过她的,转头她就忘干净了。
因此,她还以为如今的天子,是自己最为看重的长孙萧瑾瑜。
只愣了一瞬,萧瑾殊递给翡雪一个眼神,装作无事发生,上前搀着太皇太后往殿内走,道:“是啊,兄长亲自指的婚,自然是极好的。”
他似不经意的流露出一点笑声,可翡雪却听得出,那笑声里分明有些发闷。
她眼中泛酸,见状也装得若无其事,乖巧地跟在他们后头。
就听太皇太后絮絮叨叨地道:“那是啊,他最看重你,我这孙妇怕不是千挑万选的,自然错不了。就是他成天地忙着国事,这都有多久没来给我请安了?”
瑾殊眉尖微不可见地皱了下,强压心中钝痛,面不改色,沉声道:“皇兄前几个月刚来探望过您的,还带了您的曾孙同来的,皇祖母忘了?”
太皇太后丝毫未生怀疑:“是吗?哎,人老了记性就是不好。小殊如今也娶媳妇儿了,你也得加把劲才行喔。”
瑾殊斜眼,果然见翡雪红了脸,嘴角强撑起一丝笑意,道:“知道了。皇祖母惦念,我去同皇兄讲,若他不得空,便叫昭儿多来陪陪您。”
进到里间,太皇太后倚在罗汉架子床上坐了,见翡雪与她还有些生疏,坐得也远了些,将瑾殊往那边一推,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对翡雪道:“小殊你坐过去吧。丫头,来,坐到老婆子身边来。”
“喵呜~”太皇太后怀中的二狗,早就看这位透着危险气息的人不爽了,十分配合地唔呀了一声。
翡雪不敢怠慢,依言往那边凑了凑,贴边坐了。太皇太后亲热地拉起她的手,问了些几岁啦,家里还有什么人,平日都爱吃些什么之类的家常话。
太皇太后笑意盈盈的,确是和蔼亲切,因着都爱猫的缘故,这二人倒是很快就熟络了。两人聊得正欢,旁边的萧瑾殊无意间捻动自己的手指,思绪却已飘远......
人皆谓皇帝冷情冷血,不苟言笑,更遑论哭泣。瑾殊却记得,他活到二十有四,经历了两次锥心之痛,也恰好大哭过两回。
第一回 ,是母妃假死离宫的那次。他独自垂泪,又得长兄激勉,可从此骨肉生离,永无相见。
另一次,是长兄替自己饮下父皇赐下的那杯毒酒,中军帐中,众将面前,他读着那封绝笔信,发疯似的哀嚎咆哮,痛不欲生。可即便他将那信撕得粉碎,就算眼泪流干、泪中带血,仍是无力扭转兄弟死别,天人永隔的结局!
太子崩逝,举国震动。
大仪战胜于先,而太子崩逝在后,尽管萧瑾殊对外宣称,太子乃是为北戎暗算,以身殉国,可朝中却无端生出了许多流言。
有人说,太子是中了北戎的蛊毒。北戎战败,以巫蛊之术催动毒发,太子身上的血一夜之间干涸了。
自然也有人猜测,是因为皇帝忌惮太子,暗中赐死。可如此忤逆之言,并没有人敢宣扬半句。
萧瑾殊强忍悲痛,一路护送兄长梓宫取道京城而来。所到之处,各郡府道州皆大开城门,全城吊唁举哀。
大军行动极快,可谓风驰电掣,随之而来的,便是更为恶毒的谣言潜滋暗长:人皆谓皇七子居心叵测,意欲图谋不轨。他觊觎储位已久,此战胜利,外患稍解,他就先设计除去太子,再行逼宫谋逆。
萧瑾殊是吃着北境的风沙,从战场的死人堆里摸爬滚打,才到如今这三军统率之位的。
他向来不喜朝臣们夸夸其谈,认为朝中那些主和的人都是纸上谈兵,看不惯他们那懦弱可欺,没有骨气的怂样,因此,对那些大臣们从来都没有好脸色。
从前有太子居中调停,他与朝臣们的矛盾还能有所缓和。
可如今,太子崩逝,群臣早就不待见这位独断自负的皇子了。参奏他拥兵自重的,以太子之死攻讦的,大有人在。由此,有人借此推波助澜,皇帝竟是听之任之的态度,反而对瑾殊猜忌更甚,刚好对着流言加以利用,造势施压。
瑾殊本想直指京城,奈何众将士拼死进谏,他这才勉为其难强忍下来。大军一路奔驰到临城,帅令靖北军原地驻扎,待命不前。
临城,是通往大仪京城的咽喉要道,进可攻退可守,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此地距离京畿重地不过百十来里。依着惯例,京外驻军行至此处,无皇命不得向京城进发,否则以谋逆论处。
“末将知道,将军一心想清君侧,为太子殿下讨个公道。可如今,将军逼宫的流言甚嚣尘上,若再贸然进京,岂非落人口实?”陆岩是瑾殊心腹爱将,他麾下的宣平营骁勇善战,是靖北军中的一支劲旅。
经历此番劫难,瑾殊性情大变。从前,皇长兄最善于和稀泥,他行事尽管由着性子来,冲动狂悖,不顾后果。可如今,他却是稳重许多。
闻言,瑾殊脸色铁青,眼神狠戾,骄傲而自负地讥诮道:“他们难道以为,一个谋逆的帽子扣下来,就能将我困在临城么?大军不前,可是太子的梓宫.....”
说到此处,瑾殊沉吟须臾,攥成拳头的手因过于用力而颤抖,眸中不加掩饰的哀戚之色滑过,嘶哑的嗓音哽咽道:“我必得亲自送兄长,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