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以为这样的做法会让对方感到难堪,可她却是真的又一次打错了算盘。
林父那压根儿就不是那等脸皮薄的讲理人,他见对方不招呼自己坐下,也不觉得尴尬,只面目平静的将自己长袍捋顺,然后坐到了正悠闲品茶的孙母对面。
对方没有和自己说话,林父也没有先搭理她,又见对方一直在喝茶水拈糕点吃,自己便也学着对方的样子,拈起精致盘子中的一块小糕点放进自己的嘴里,颇为享受的眯起眼睛。
嗯,真甜,真香,这味道比起县城点心斋里的糕点也是不遑多让,当真是个有钱人家,那就是会享受生活。
孙母瞧得对方这番作态,顿时她端着茶水的手腕一僵,差点就将温热的茶水泼在身上。
憋了半晌,她终于在林父进门之后说出了第一句话。
“不问自取,你们林家村就是这样的教养吗?”
她的眉眼愠怒,眼睛甚至都没有往林父那边瞄上一眼,满脸的不屑鄙夷。
听得孙母这样的辱骂之言,林父他缓缓睁开享受眯起来的眼睛,只微笑的盯着孙父那副不屑的面孔,直面回击道;
“别说我们林家村的教养让你奇怪,身为林家村的人,我也挺瞧不上你们孙家的教养,瞧瞧瞧,身为客人,我都在这儿坐半天了,也没见你们有谁给我上一杯热茶来,一没招待,二没热茶,像这般的待客之道,恐怕在这方圆十里地,也没有哪里会像你们孙家的这般家教了吧。”
孙母那精心修饰的纤细眉毛顿时皱成了一团,她终于抛弃了自己刚刚那幅不屑高傲的嘴脸,转脸怒视着面前这个满脸圆滑世俗的中年男人。
盛怒之下,句句扎心。
“未婚先孕,无媒无娉,你们林家小姑娘却敢每天都跟在别的男人屁股后面跑,你们林家村这般教养,又岂是别的村庄敢比拟的。”
她的言语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刻薄了。
听得对面这人对自己女儿这般恶意侮辱,林田柱心里不甚在意,但面上却也是怒气冲冲,说出口的话语也是毫不相让的针锋相对;
“夫人说的这番话,可让我林某不敢承认,毕竟也不是所有家庭都能养出夫人儿子这般浪荡性子的,明明自己身有婚约,却又与别人家的清白姑娘不清不楚,明明自个还要巴望着岳家过好日子呢,却又敢痴心妄想的与别的姑娘纠纠缠缠。
恐怕啊,这世上除了夫人能教养出这样胆大包天又浪荡成性的儿子,也没有别的家庭能教养出这般逆子了。”
两人眉眼交锋,寸土不让,面上皆是怒意滔天。
林父脸上的怒意是装出来的,因为他只有将所有的情绪都挥洒到位,让对面的人深深觉得自己是一个无比疼爱女儿,无比心痛女儿这番遭遇的父亲,这才有可能拿到不菲的补偿银子。
而孙母脸上的怒意就是真真实实的怒意了。
她是真没想到对方居然敢拿捏自己这点来说事的。
虽然自己儿子之所以会攀上那姚家,确确实实是存了其它心思的,可现如今这般直白的被别人说出来,孙母脸上也只觉得一阵发热难堪。
而孙母身后的桃儿杏儿也默默对视了一眼,都极为机灵的低下头去,默默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就怕孙母又将那憋屈的怒气撒向自己身上。
两边僵立半晌,终究还是孙母先在言语上让了步。
她先是重重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让自己的情绪能够尽量保持平静,然后才语气淡淡道;
“既然现在孩子们的事情已经发生了,那咱们两家现在再争这些对错已经没用了,要不就这样吧。
反正婉儿也怀了身孕,我赶明儿就租顶小轿悄摸的将人抬进来也就是了,也算是成全了两人的情谊……”
第117章 当众打脸
“孙家太太!”
孙母的话还没说完,就突然被林父疾言厉色的打断了。
“孙家太太这说的是哪里的话,我家女儿那可是清清白白的一个姑娘家,现如今被你家儿子坏了身子,这名声都臭到了臭水沟里了,你现在跟我讲你们就随随便便的纳我女儿做妾?
做你的春秋大梦吧,我家女儿貌美如花,又聪慧灵敏,像当初你孙家就是明媒正娶我家婉儿,我家都不一定能同意,现在我家女儿的名声都被你们给败坏光了,你竟然跟我讲说要让我女儿做妾……”
「呵」林父眼中的凶光让一直生活在蜜罐里的孙母都有几分胆怯。
“我也就是敬你还算得上是个体面人,这才客客气气的喊你一声夫人,但若你真的想做这样恶心人的事情,那也真就别怪我林田柱不客气了。”
孙母一时间被林田柱眼中的凶光吓到,等反应过来之后,不禁有些羞恼自己竟会被一个这样无赖的泥腿子吓到,当真是颜面无存。
她脸上的神色也逐渐冰冷,那语气也是满溢而出的恶意;
“所以呢?你现在又是几个意思?你要知道现在是你家女儿挺着大肚子着急,不是我家儿子着急,你家女儿现如今已经身怀有孕,我家玉林那自然是等得起的,那我就问你家婉儿是究竟想如何。
难道是要拖到将来还未成婚就扛着大肚子到处跑吗?呵,你们林家村的人也不嫌丢人。”
林父也收起了眼睛里的凶光,他反而模仿起了孙母的口气,一样的深深恶意;
“我们林家是丢人,毕竟自家女儿未婚先孕,也确实让我们林家村脸面无光,可你们孙家呢?
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你们孙家小子是读书人吧,听说还有一个家境富裕的未婚妻,对吧?
呵,这不就好办了吗?待我这回回去,我就立马到你儿子就读的书院去大闹一通,让你儿子的同窗都来给咱们评评理,听说这文人最是看重名声,就你儿子这样的名声,那这辈子是仕途无望了,等这件事了,我就再叫上一堆人去你家准儿媳的家里面,将这些事情如实相告 啧啧啧,想来最后的结果一定很让人满意。”
孙母的脸色随着林父的话语逐渐铁青,随即表情彻底绷不住了。
她暴怒的站起身,手掌狠狠的拍向桌子「砰」的一声,怒气磅礴。
“老匹夫,你休要欺人太甚!”
林田柱那也是不甘示弱,他噌的一下猛的站起身,狠狠的一巴掌也拍向了桌面,一双凶光毕露的眼睛死死盯着孙母。
“老虔婆,是你仗势欺人!”
气氛再一次陷入僵局。
两人暴怒的对峙半晌,孙母这才咬着牙一字一句的问了出来。
“那你究竟想怎么样?”
林父眼睛微眯,眼底深处都是计划快要得逞的得意感,尽管他努力压抑,可他说出口的语调依旧带着满满的兴奋;
“这就要看你们孙家赔礼的诚意了。”
那语气中的兴奋直将孙母气的牙根都快咬出血来。
……
当孙玉林一路小跑赶到孙家村时,就看到自己家门口被这一大群人给围困着的场景。
一大帮林家村的人或坐或蹲,全部都挤在他家门口肆意聊天,而且他们身边还零零散散的扔着铁锹锄头这些把式,光是看着都能让人能想像到这一大帮子刚刚的耀武扬威。
而他们孙家村的村民们就都跟看热闹似的围成一圈,指指点点,笑声得意。
就差拿把瓜子搬个板凳坐在门口看戏了。
孙玉林的脸色立马变得难看极了,那俊秀的眉眼间似乎蕴藏着风雨欲来的暴怒。
他扫视了一圈看戏围观的孙家村民,猝然开口,就是毫不留情的指责。
“众位乡亲与我孙玉林好歹也是同族同姓之人,我孙玉林自认也从未对众位做过什么不堪之事,所谓同族亲友,那自然应该守望相助,而现如今我们孤儿寡母遭此羞辱。
而在座的各位却都站在这里做这般壁上观状,难道你们那么多人都不知道互帮互助的道理吗?”
一字一句,铿锵有声,那清俊的眉眼怒气磅礴中又带着凛然正气,就真的是站在正义最高点,高高在上的指责着所有人的背信弃义。
这下子孙家众人不干了。
先开口的是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妇人,她今年35岁,穿着一身酱色宽大的棉袄,圆圆的大脸盘,五官长的不甚漂亮,但那双眼睛却格外活泛,眼珠一转,尽是精明泼辣之色。
只见她细细的眉头一挑,那神色间就带出了几分讽刺戏谑。
“哟,我说是谁呢,这不是孙家的大少爷吗,哎哟,说来我这今个也挺幸运,我还是头一回听到这孙家大少爷和我们这贫困小民讲话呢,也算是瞧了个稀罕。”
话音刚落,矮胖女人的另一边又有一个高高瘦瘦,身穿灰色棉衣颧骨颇高,眉目有几分刻薄的女人接了话茬。
“那可不是吗?别说你了,就是我家住的离他家那般近,我也是没听过这尊贵的大少爷跟我讲几句话呢,人家是什么身份,咱们又是什么身份阿,人家和咱们说话那叫屈尊降贵,不搭理咱那叫理所当然,像咱们这种贫苦泥腿子,这哪敢上前搭话啊,可不得被人家认为是挡路的下人啊。”
两个女人一唱一和的开了腔,顿时又引出了剩下村民们的冷嘲热讽。
“那可不是,像咱们这种下贱的泥腿子,哪配和人家尊贵的大少爷讲话呀,哎哟你们是不知道,就上回我迎面儿和这大少爷走过来,按照辈分他可还得叫我一声姨奶呢,结果你猜怎么着?人家把脸一扭,就跟没看到一样,昂首挺胸的就走过去了,就跟对面没我这人似的。”
“是吧是吧,他平时遇到我也是这样的,辈分上喊你姨奶,那在辈分上还该喊我奶奶呢,我这不也没得过他一句奶奶吗。
人家这种大少爷又怎么能瞧得上咱们这种人,要说是什么同族相亲什么的,咱们可高攀不起。”
“对呀对呀,咱们平时除了能在那尊贵的夫人外出采风时听一耳朵他们家的日子过得如何奢侈,如何享受,其它的咱谁认识谁呀,还同族呢,不敢高攀,不敢高攀。”
……
一大堆女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讽刺不断,直将站在舆论中心的孙玉林给讽刺的脸皮都涨得通红。
而那孙家村的一帮老爷们则躲在能说会道的女人后面,呵呵直乐。
像这种女人打嘴仗的时候,他们这些爷们儿才不参加呢,反正他们孙家村的女人嘴皮子都溜得很,就算是没理也能给人搅三分,就更别提现在他们可没做什么忘恩负义的亏心事,怕什么怕,怂什么怂,直接干就是了。
论嘴皮子,他们孙家村的女人还没输过哪个村的女人呢。
而他们这些只会武力,没有一张巧嘴的大老爷们,就安安分分的躲在后面看戏就行了。
这边你讽我刺的说得热闹,而看戏的人则变成了别人。
那些或蹲或坐来找麻烦的林家村众人,均是一脸瞧稀罕的盯着这幅好戏。
唉,他们这些村民也没法闯进宅子里旁听老林和那老虔婆谈论事情,便也只能自个找点儿解闷的事儿了。
还真别说,只要这孙家村的婆娘们不是对着自己骂,就他们这样以第三视角静静旁观这帮婆娘嘴皮子怼人,还真它娘的挺爽。
而此时孙玉林的脸皮子都涨成了红色,刚刚的那副正义凛然的表情也有些绷不住,他嘴唇颤了一下,却还是犹不死心的继续道;
“这乡里乡亲的都是有来有往才对,我们孙家在这里扎根不深,所以平时也是和你们交往不深,这关系不都是处出来的吗?
你们对我们好一点,我们自然也会对你们好一点,现如今我们母子遇到了难事,诸位乡亲父老有那么多人在场,为什么就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拉拔一下。
难不成就静等着我们母子两个先主动示好与你们才算是同族相亲吗?
一边有难,另一边只要有这个能力,难道不就是应该尽力去帮忙,这样才能处出来好关系吗……”
“哎哟……”
孙玉林本来正在洋洋洒洒的挥洒自己的正义言论,却不想突然被一个角落里站着的黑瘦婆婆给打断了话。
黑瘦婆婆瞧着有四五十岁的模样了,人长得又干又黑又瘦的,哪怕她穿了一身颇为臃肿的黑色小袄,也显不出她身上有几分肉来,一看就是长年累月过苦日子的。
这位婆婆弯着腰使劲拍了一个响亮的巴掌。她有些苍老但依旧响亮的声音传了出来。
“哎哟,你这孙家小子说到这里我才想起来,你刚刚说的是什么?老婆子我也不懂得什么大道理,我就刚刚听到你说什么一方有难,其他人都要帮助,这才叫好乡亲是吧?
不知道你这小子还记不记得,前年的时候,我还敲过你家大门呢,当时你刚好从里面走出来,你还在旁边听到了我卑躬屈膝的跟你家婆子借钱的事呢?孙家尊贵的大少爷啊,我就问你还能不能记起那天的事情?”
孙玉林那脸上的正义凛然彻底绷不住了。
他记得,他怎么不记得。
这个老婆子家里面可以说是村里最穷的一家了,原因是她家里的壮劳力生病死掉了,儿媳妇也抛下孩子回娘家再嫁了,他们家就剩下两个身体不太好的老人和一个4岁的孙女。
当时他在县城和几个朋友约了一起喝酒,手里银钱不够,就回来给自己母亲又要了十两银子正打算回县城,结果出门就遇到了这老婆子和自家做饭的婆子借钱。
当时这老婆子语气特别可怜的说,自家4岁的孙女生了病,这村子里的赤脚大夫不敢治。
所以他们要将孙女送到县城里的坐堂大夫那里,可他们手头上银钱不够,就想着向做饭的婆子借个一两银子,过段时间再还上。
那时候自己刚好从那里经过,听了一耳朵就扭过脸来,严厉制止了做饭婆子想借钱的举动,并且还一脸高傲的说,这来借钱的婆子是人品低劣的骗子。
因为那段时间县城里总会有一些哭穷的老人挨家挨户的借钱,然后借的钱从来没还过,所以他也觉得这个老人也是那个样子。
待他将人严厉呵斥撵走之后,便心满意足地继续回到县城和同窗一起去酒楼喝酒去了。
再过了半个月,他再次回到孙家村里才得知,这对老人的孙女竟然去世了。
就是因为两个老人没有及时凑够足够的钱财而耽误了时间,才让一个4岁小姑娘因为一场高烧就丧了命。
当时得知真相的他还愣了一会儿,但是随后婉儿做了精致漂亮的糕点来寻找自己,自己便将这件事情给扔到了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