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巧菡若有所思,问道:“那你还坚持下去么?”
“当然!”佟雅萍很干脆,“一码归一码。如果四姐还来劝, 我说话会软和一点儿, 但主意是不变的。巧菡, 你也支持我的对不对?”
“傻丫头。我当然希望你过得好了, 谁要天天看怨妇嘴脸。”
“啐!你这口气简直像极了拖着白胡子的姜夫子。啊对了, 你还没把秦公子的事告诉我呢,这次躲不掉了,快从实招来!”
......
又是四五天过去了,佟家风平浪静,而韩潇也再不曾跑来西园骚扰佟雅萍。方巧菡心下纳闷, 依照她的分析,佟雅蘅怀着身子都要亲自回家说服妹妹,必然不肯罢休的,莫非是又有了新主意?
这天又下雪了,是刚上课时下的。雪花厚重,密密地飘了大半日,放学的时候才晴,西园处处银装素裹,积雪深过脚踝。
许是因为大雪的缘故,宫车来迟了些,方巧菡和佟雅萍上车的时候,已是申时三刻。先停在较近的佟府,待佟雅萍下车,然后向廖家驶去。
方巧菡独自坐在车中,渐渐觉得不对。就算路面积雪走得慢,这会儿也该到家了......坏了,这是哪儿?
掀起窗帘,所在是陌生巷道,两边青砖高墙,苍茫雪色,根本不是她闭着眼睛也辨得出的回家路。而她这才发现,一直跟着宫车的侍卫不知何时都已消失。
“停车!”
马车依旧行驶,厚重车毡掀起,一人闪身而入,竟是装束威严的韩澈。夕阳透过毡帘照进来,那石青缂丝补服上的麒麟金线亮得晃眼。
“巧菡,对不起。”韩澈在方巧菡对面坐定,拱手,神情语调都极温和。
“让你受惊了。实在是因为令尊,以及你那位秦哥哥,将你看得太严。我把你请出来,是想求你帮忙的。”
“小侯爷,”方巧菡努力让自己镇定,“你可知道,这样十分不妥。”
变更的线路,消失的侍卫,不知在车外坐了多久的韩澈。不管所为何事,他为了见她,真是处心积虑。
韩澈声音益发柔和:“我知道。我曾说过,以后绝不再欺负你。今日行事的确不妥,但二弟催得太紧,内子又身体不便,两个只一味追着催我。你和雅萍妹妹要好,二弟和内子说了几回,我走投无路,才想到这个法子。”
“你也要我规劝雅萍?上次在佟府,我已对尊夫人说得很清楚了,她没告诉你吗?”
韩澈看了她一会儿,没说话,眼神有些古怪。方巧菡想来想去,愠怒道:“怎么,你以为是我让雅萍拒绝令弟的?”
“二弟告诉我,你们两个同时见到他和明月公主在一起说话。”韩澈意味深长地说,“巧菡,眼睛看到的,不见得就是你想到的那样。你们还小,容易急躁,雅萍又过于相信朋友。”
“你......”方巧菡气红了脸,“雅萍与我是要好,但她是个有主见的姑娘,而我待人接物也是有分寸的;这种事,如何能把自己意思强加在他人头上?小侯爷,你喊我出来,就是为了指责我坏了令弟好姻缘吗?”
“我并没有这个意思。”韩澈还是那么镇定自若,“只是想让你知道,二弟他也是有苦衷的,希望你不要因此而憎恶他。”
方巧菡怒道:“他想什么做什么,那是他的事,是你韩家的事,为何要扯上我?我并不曾影响过雅萍对令弟的看法,那都是他自个儿作的,我只是支持朋友而已,这有什么不对吗?!不想和你说话,我要回家!”
方巧菡掀起车帘欲喊,韩澈也不拦着。她扫一眼车夫背影,猛然醒悟,愤愤地坐了回去。
“这不是宫里的车!你竟敢伪造、假冒......”
“巧菡,坐好。”韩澈打断了她,“今日我费尽心思请你出来,不达目的是不会放你走的。天色不早了,劝你还是好好儿想一想。”
他就是要威胁她。她回家晚一晚,家里人会心急如焚。况且,她的闺誉也会因而受损。
“实在不行,我不介意把你给娶了。”韩澈面无表情地说,“侯府不差你这点口粮。”
方巧菡靠紧车壁,狠狠地掐着掌心:“你敢!我父亲、哥哥,还有轩哥哥,会杀了你!”
“嗬,那真是可怕。我不想被你的秦哥哥杀掉,所以,等他找我算账,我就只有拼死自卫了。巧菡,你想那一幕发生吗?秦公子毕竟还只是位举人,殴打朝廷命官,是要取消会试资格的。”
他慢条斯理地痛陈利害,对她的瞪视无动于衷。
“巧菡,我想,你这么聪明,该知道怎么选择吧?答应,现在就放你回家。不答应,我让这车走一夜,至少天亮才送你回去。对了,今晚廖大人不在家,在宫里招待渚篾使臣。所以,家中无人做主,你的姑母情急之下,说不定会去顺天府报案,一夜之间廖家小姐无故失踪的消息就会传遍京城......”
“够了!”
方巧菡深呼吸几下,忽地冷笑一声,“小侯爷,真没想到,你是如此地执拗啊!我真是想不明白,你非要把雅萍凑给韩二公子,是真的疼爱弟弟,还是想要一举两得,既不得罪父亲,又保住侯府根基?”
“嗬嗬,这话从何说起……两者都有,不行吗?”
方巧菡被他的无耻气到无语。
她已想明白。韩贵妃一直小心翼翼地保胎,肚皮依然岌岌可危,即使生出来,也不见得是龙子;韩潇当不了驸马,拉拢不了皇族。这两件事,哪件都事关侯府今后能否东山再起,嘉勇侯哪能不急?两处怎样都要有一处使使劲儿。
韩潇已与明月公主萌生情愫,想来,韩锐觉得可资利用,便默许乃至暗示韩潇多与公主来往,以保持这份感情。明月公主如此得宠,在太后、皇后那里多撒撒娇,说不定驸马都尉的帽子还能捞回来。这就是韩锐的意图。
但韩锐的如意算盘,在韩澈看来是极其危险的。
“……小侯爷,你和少夫人的意图是,希望韩二公子娶雅萍。因为,你深知令尊的想法无异于火中取栗。为了保护韩家,你不惜利用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
欺瞒天子,引诱皇女,一旦被发现,侯府必然倾巢覆灭。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韩潇娶别人。
车内很安静,除了方巧菡愤怒的,又快又急的话音,就是两人的呼吸声,而车外的马蹄声和车辘转动声亦在不紧不慢地传入。
“小侯爷对令尊一向顺从,又不能当面驳斥他,说他这个想法是多么荒唐多么危险。所以,你得知令弟放不下雅萍,便想要借此让侯爷打消念头。你的打算是,通过雅萍,进而通过佟大人,去说服侯爷,他们已经‘感情深厚’,来让侯爷答应这门亲事。”
韩澈嘴角浮起一丝古怪的笑。车内光线更暗了,方巧菡没有发现。
“你这个做长子的,为了维护门楣和孝顺父亲,也真是用心良苦啊。可是,你和少夫人难道不知道,雅萍对二公子已是全无好感?雅萍不同意,甚至情急之下道破真相,佟大人纵然不揭亲家短,又焉能同意让小女儿嫁给这种用情不专的男子?”
“那又有什么关系,”韩澈慢条斯理地说,“这就更需要你来帮忙了。巧菡,你还小,男人的情爱和你们小姑娘家期盼的是不一样的。二弟有了雅萍,会一心一意地待她,他和公主不过而而。”
“你……真是可笑荒唐!雅萍心意已决,她的性子就这样,我答应你也没用。小侯爷,你让我劝雅萍,还不如好好劝一劝你的父亲。另外,放我回家!顺便说一句,我才不管什么闺誉不闺誉的,家父也不在乎这个,我死都不会嫁给你,你胆敢拿闺誉威胁我父亲,都察院有的是人弹劾嘉勇侯爷。”
她只是担心姑母着急。父亲因公事连夜不归,两位哥哥也都宿监,只有姑母和徐嬷嬷,加上一群六神无主的下人,不知姑母会不会急出病来。
另外,已到了饭点儿,她早饿得眼前发黑,说了这么久又耗去不少力气,她怕自己昏过去。
谁知韩澈顿了顿,忽然大笑起来。
“说得好,看得很明白啊!真不能相信你尚未及笄。”
韩澈瞬间就坐了过来,将方巧菡困在角落,双目犀利如锁定猎物的猛兽。
“果然还是要用点心机。不把你逼急了,还不能知道你这么厉害呢。你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后头还有二更,不过要到夜里一两点或者更晚了……亲亲们别等啦,明天早上起来刷吧∩_∩
这是女主和韩澈对头戏,下章还有更多,另外秦哥会出来帮忙,痛击!放心吧会过这一关的~
谢谢@Monster.亲亲的营养液!*^o^*
第六十章
原来如此。说什么请求她帮忙, 又刻意惹怒她, 是为了激她露馅?呵,他未免想简单了。
“小侯爷,你是什么意思?”
方巧菡朝角落里躲了躲,冷冷地答, “这是提醒我要注意身份么?怎么, 身为廖大人的养女, 就只能傻乎乎地任你哄骗,就只能对你的羞辱逼迫逆来顺受?”
韩澈想必作了不少准备。装饰或者说买通宫车, 挑了廖峥宪不回家的日子, 今天秦正轩也“巧合”地被临时调回营地有事。偏偏又下了大雪,好像占据有利天时似的。
他为何突然再次试探?他怎么这样确定廖绮璇必然重生?
方巧菡想起了被佟雅蘅带走的那篇文章。她笔迹和过去大不一样了, 但他也缉捕查案多年,大约还是能看出些什么。
可她并不心虚。虽然他一激再激,她说话一直很注意, 时刻小心着口吻, 一句“二弟”或者“潇弟”都没有。前世在侯府, 她就是跟着他这样称呼韩潇的。
如果韩澈真的肯定, 就不会这么待她了。
心里闪过这些, 脸上却丝毫未乱。这样的场合,是廖峥宪最担心的,而她亦无数次设想过。
韩澈盯着方巧菡愤怒的眸子。
这神情,多像从前的廖晏鸿,又多像乍然得知绮璇死讯时, 怒不可遏地痛掴他的廖峥宪。
不过,也许这是因为她和他们在一起生活多年。而她长得本来就有点像绮璇。
皇上都夸廖家文秀满门,方巧菡耳濡目染,看得广看得透,也是能理解的。不然,她怎么做的公主伴读。
说起来,她虽聪明得不像个十四岁少女,这脾气还真是暴躁。
绮璇不是这样的。她对他从来都是柔顺得猫儿一般,哪怕他故意逗她,想看看她生气的样子,也只是薄怒轻嗔。她那么爱他,是万万舍不得给他气受的。
心里像千万把钢针来回磨砺,细细密密地疼。
绮璇是那么温柔真诚的女子,永远不会像佟雅蘅一样耍心眼。设计他和春晓睡在一起,不过是为了把他从芷兰、玲珑、采薇她们那里吸引回来。这些妇人后宅事,他当然心里明白,只是懒得说破,也就随着佟雅蘅摆布。
反正,她们谁也不是绮璇。奉皇命纳在身边,多陪谁少陪谁,又有什么区别。
说一千道一万,他在最爱绮璇的时候舍弃了她,这个遗憾,化作心口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痕,每每想起,时时作痛。
为了试探方巧菡,他不惜利用职权,做了这么阴暗卑鄙的事。如果绮璇知道,会也气成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