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赵冉骤然怒喝,却像被戳中了痛脚,虚张声势又狼狈不堪。
胡为光守在外头,听到这一声几乎吓得肝胆俱裂,圣上没留其他人在此,他一时犹豫,不知是否该进去瞧上一眼。
斟酌许久,胡为光还是忍不住上前,然不等他扣响殿门,身后就有人道:“义父三思。”
胡为光一顿,回过身去,见德三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目色深深。
胡为光打量着他,忽而发现自己竟一点都不了解他这个义子。
自那日,德三执意要禀报幽庭司事宜,牵扯出先皇后,胡为光便觉得有些不对。德三聪明伶俐,很有些滑头,也懂眼色,知晓抓住机遇。说白了,这样的人,才能宫中生存下去,且能一步步往上爬。
胡为光承认,自己是动了几分私心。太监都是无后之人,无后,就意味着死后也无人烧香送终,故而有几分脸面的太监,都会变着法地收些干儿子,也算能有个人鞍前马后,料理后事。
胡为光挑中了德三,不止是因为他伶俐,也因为,他同年轻时候的自己,也很有几分相像。
德三也很是上道,嘴甜恭敬,孝顺乖巧,哄得胡为光也有了几分真心。他就这么一个干儿子,平日里自也是提点看顾的,想着圣上身边大太监的位子,也是迟早要交到他的手里。
不想,竟也是看走了眼。
他这个干儿子,是别人手里的精兵良将,却未必同他一条心。
德三目中微闪,他跟了胡为光多年,对他的心思也是一猜就准,便直接道:“义父提点之恩,德三没齿难忘,眼下阻止义父,却也是真心为您。”
胡为光微微拢眉,见德三走近一步,附耳道:“义父,圣上老了,经此一事,只怕更是力不从心。”
胡为光面色大变,连吸了几口深气才强自镇定下来。
此等大逆不道之言,光是听在耳中,便已叫他冷汗涔涔,可胡为光没有出声,他心底里也隐隐有个声音在提醒他,德三说得不错,圣上龙体如何,除了太医之外,再没人有他清楚了。
胡为光最懂走一思三的道理,几乎是立时琢磨出了德三的言下之意。
圣上的日子不长久了,那日后说了算的,只会是下一任帝王。而里头的那位,是最有可能问鼎帝位的,为了一个迟暮之人,开罪新帝,怎么样都不会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胡为光对赵冉忠心了半辈子,因为他知道,身为圣上身边的人,忠心必须放在首位。可他也是极端的利己者,所做的一切,都以为自己谋算为前提。
这样对比之下,胡为光迅速作出了决定。
他没再上前,依旧眼观鼻鼻观心地垂手而立,无论里头是怎样的光景,他都充耳不闻。
寝殿之中,赵冉喘着粗气,又忍不住呛咳出声,他缓了缓,没再同闻玉追忆过往,只哑声道:“朕会补偿你,补偿卫氏。朕会召国公回来,赐金玉财帛、丹书铁券,给卫氏该有的荣耀。朕也会提拔临澈那孩子,让他光耀卫氏门楣。还有你……”
赵冉恳切道:“朕会恢复你的身份,你是澧朝的二皇子,是朕流落在外的儿子。朕会昭告天下,告诉所有人,你是朕的骨血。你若还想要什么赏赐,尽可同朕说,朕都会一一满足。只除了……”
赵冉咬牙,目中微闪:“只除了皇位。”
闻玉双肩微动,忍不住轻笑出声。
将将的平复的那股子难堪又重新拢在赵冉心头,他竭力忍下这种不适,为难道:“你是朕和重雪的孩子,这点毋庸置疑。可其中曲折,满朝文武不知,天下百姓更是不知,你流落在外多年,虽是朕的嫡子,可皇位传承岂是儿戏,悠悠众口积毁销骨,你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叫朕如何忍心,再将你推至风口浪尖?”
赵冉不要脸面,一股脑地将话说完,似是这样就能减去几分愧疚臊意:“朕会封你为亲王,你不用迁至封地,朕在澧都给你选一处风水好的宅院,就作为你的府邸,你可以时常入宫,来看看朕陪陪太后。朕还会给你指一场体面的婚事,你看上了哪家贵女小姐,尽可同朕直言。”
赵冉自认已将姿态摆得足够低下,他身为一国之君,答应作出补偿,对自己的儿子低声下气到此等地步,已是十分难得了。
然赵冉道完,闻玉却连一个眼风也未施舍于他,几欲叫他恼羞成怒。
在他竭力按捺之时,闻玉才终于淡淡开口:“重灵山之变,人人都道安王救驾有功,这些时日也算是风头无两了吧。”
赵冉神色一滞。
“你怕世人对安王的称颂歌赞越过你去,又恰逢知晓了我的身世,便想着捧我出来。我本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子,可你偏偏要封我为亲王,朝中势必有支持我的老臣,可支持安王的也必不会少,帝王权术两厢制衡,你这皇位方坐得安稳。”
“还有卫氏,你口口声声说要还卫氏往日荣光,却对自己的过错半字不提,将罪名尽数推到韩氏头上。你怕卫氏心怀怨怼,而我身上也流着卫氏的血,你更怕我与卫氏联手,一举推翻你的朝政,便索性夺我太子之衔,以此来昭告天下,你虽寻回了我,却无意叫我继承皇位。如此,卫氏再如何拥护我,都是违背圣意,我这个顺理成章的太子也会变得名不正,言不顺。”
闻玉冷笑:“你打了一手好算盘,什么骨肉亲情,真是虚伪得叫人恶心。”
若说方才赵冉还能稳住神色,如今却再也遏制不住,他勃然变色道:“朕是亏欠了你们母子,可你这般忤逆不孝,可有半点为人臣,为人子的样子!”
“君不君,父不父,又何来孝悌臣子?”
闻玉眸色如霜,实在厌烦了同他这般饶舌下去,不等赵冉开口便径直道:“我可以应你,不求这皇位。”
赵冉面上的磅礴怒意陡然一僵,骤然缓和下来的神色显得无比违和僵硬,他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勉强挤出丝笑:“朕就知道,朕的珏儿不会是贪心不足之辈,你想要什么,尽可同朕说,朕一定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