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五听出了弦外之音,把碗一放,忙声问道:“鹤厨娘摊子可还需要人手?”
原来他家中二哥到处做些零工,今日去茶园帮着运茶,明日帮人磨剪子、磨刀,后日做个“游手”走街串巷帮人买东西。
“小人哥哥没什么长技,但有一把好力气。鹤厨娘若不嫌弃,也能在你摊子上帮衬一二。”
关鹤谣一听就乐了,这不是想啥来啥嘛。
她家食摊现在的主要矛盾,就是人民日益增长的油焦面需要同她家落后的生产力之间的矛盾,正琢磨着雇人呢。
毕五这样推荐自家兄弟,还省了她去找中间人的精力和银钱。
两人几句话就把这事定了下来,让他二哥明日来饮子铺。
另外两人听了顿足捶胸,只恨自己脑筋没有毕五活泛,一下子就让他把这好活计搂走了。
哎,谁家还没个游手好闲的兄弟?
关鹤谣自明日起要休假,此时正适合教阿虎吊糟卤汁子。
酿酒剩下的酒渣为“糟”,将其制成糟卤,香味浓郁,入菜味极佳。因酒的种类不同,可分为白糟、红糟和香糟。
关鹤谣在现世的时候,喜欢去绍兴的酒厂直接买坛子装的糟泥,就那么放着。放了整整一年,她才启坛,又手工吊糟,吊了七天得了一坛澄澈的琥珀色糟卤汁。
夏日里用来糟些毛豆赠送给客人,满堂都是嗦毛豆的声音。
直至几位熟客血书求她别送了,一小碟根本不够吃,反倒激得馋虫在五脏庙里横冲直撞,直接卖吧我们买五斤。她就又糟了些冬瓜、黄豆芽、豆腐干之类的清淡素菜,做成拼盘上了菜谱。
现在做冷盘为时过早,却可以做些热菜,糟溜、糟炒、糟扒、糟煎、糟煨……
她在现世时,之所以要买回糟泥自己存放,是因为在高速的流水线生产模式下,很难买到陈年的酒糟。便干脆用最笨、却也最保险的办法,自己付出这时间成本,保证酒糟有足够的时间再次发酵,等着它们越陈越香,越陈越醇。
可是这个问题,她在这里去趟酒窖就迎刃而解了,轻轻松松抱回一坛三年陈的米酒糟。
她将酒糟捏散,混上忻乐楼酿的上好仙醪酒,再将混合物倒进一个非常细密的布袋子,吊在桶里。
剩下的事情已非人力能及,只能耐心地等着——等着酒和酒糟小心地互相试探,害羞地互相接触,一滴滴渗出澄清的糟卤汁。
“你把这个桶看好。”她和阿虎说:“别让脏东西掉进去。”
“真的要吊十来天啊,鹤厨娘?”他之前见府里厨娘做糟卤,都是酒和酒糟混合第二天就滤出的汁子用的。
关鹤谣看着那大袋子点点头,估摸着是这个时间,“吊糟急不得。你说的那种汁子也能用,只是绝没有吊糟来的味道好。”
吊糟吊糟,就贵在这个“吊”字上。
确实是要费些功夫的,可得出的成品绝对值得这些功夫。经历了充分再次发酵和氧化的汁子,口味醇厚绵长,有一股子时光赋予的柔软灵气。
她觉得只有这样的糟卤,才配得上赵珩先生说的“慢慢浸润出来的”,宛如一件老瓷器,“火”气全消,所以味道醇厚。而只浸了一天的糟卤,酒香更浓郁,却有些浮于表面,便和“醉”没什么大区别,仍有炝出来的火气(2)。
“咱们用的糟和酒都是清爽味道,放些冰糖就好,不放别的香料了,做原汁原味的。”否则放些桂花、茴香、白豆蔻之类都不错。
“白米酒吊的便叫‘白糟’,适合糟鱼虾、禽鸟之类淡色的食物,做糟蛋也好。”
糟卤汁子一滴一滴坠落,很是魔性。她正和阿虎扒着桶看,忽觉有人拍她肩膀。
来人是李监局。
她富态的圆脸满是笑意,“我听说你明日要告假,提前给你送些寒食的零嘴儿。”
关鹤谣不知她这是自掏腰包,还是像之前的酥油鲍螺一般借花献佛。但人家身为监局,敢这样大大方方来送,可见这点程度的腐.败不算什么。
关鹤谣当即诚惶诚恐收下了,说等她初四来回礼,李监局便挂着比来时更灿烂的笑容走了。
李监局掌管果子局,送来的自然都是甜蜜的小家伙:一包麦糕、一包泽州饧糖、一包玛瑙饧糖,都是应着时节的,也不像酥油鲍螺那么金贵,关鹤谣松了一口气。
她把每样留出小半,剩下的都和大家分了。
借花献佛,这她也会。
谁知她收了这份礼,就像开启了什么不得了的开关一样,另外几个司局也纷纷送来了礼物。
香药局送了两包药汤末子,茶酒司送了一坛酒,蜜煎局送了几样蜜煎,就连那位沉默寡言的果蔬局监局吴大官人,都遣人送来一篮子松蕈。
“官人说鹤厨娘拨霞供汤底做得好,整治一手好菌菇。这松蕈送您刚好。”听听!还如此客气!
关鹤谣此时心中有些打鼓。
这老几位送的都不是高价之物,分寸拿捏得极好,可也禁不住他们这么高调啊。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那篮子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