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在铸剑楼与沈安世有一面之缘,如今见了,也只是惊讶他们之间的关系罢了。
韩雪绍唤沈安世“叔父”,迟嫦嫦默不作声地听了,也就听了,并不细细追问。
许是迟嫦嫦许久未归家,等到这时候,她不显情绪的面上,也增添了几分喜色,好似一朵雪白的栀子花上落着晶莹剔透的露水,折射出些微的阳光,终于沾染了别的颜色。
这一来一回,不过一日有余。韩雪绍拎着牌子去退房的时候,那店小二愣愣地接过她手中的两枚木牌,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三个人,仪态得体,容姿端正,是见过之后就不应当忘记的那种人,可他脑子里空荡荡的,怎么想都想不起来,等到他们走了许久才回过神。
韩雪绍与沈安世都不畏寒,这席卷流云的罡风虽然凌冽,寒气却也无法入体。
可迟嫦嫦不同,她自幼体弱,又无真气护体,韩雪绍只得召出灵鹿玉船,供她栖身。
铸剑楼原在西面的群山万壑之中,此行最多不过两个时辰。灵鹿玉船行驶在云海之中,平稳前行,没有丝毫颠簸,迟嫦嫦倚在软枕上浅眠了一阵,面上也渐渐有了血色。
“韩门主。”她支起身子,海藻般弯曲的黑发稍显凌乱,被她用手指慢慢梳理着,眼睛却凝视着坐在另一侧的韩雪绍,说道,“尽管门主的手段强硬了些,不过,归根结底,我也是自愿跟着你离开驭龙山庄的,我建议门主传话向……他们解释一下,免得生出误会来。”
沈安世并不在玉船内,只剩下韩雪绍与迟嫦嫦独处。
这个“他们”,当然是指的以龙祁为首的,驭龙山庄的那些人,包括安尘池与祝追雁。
“祝追雁已经在我臂上落了一刀,我再去解释,又有何意义,博得他们的同情,还是借此要求她道歉?这没有任何必要。”韩雪绍淡淡说道,“何况他们对我的误会还少吗?”
扪心自问,确实不少,就说驭龙山庄的那些姑娘,基本没有对韩雪绍有好感的。
至于安尘池,迟嫦嫦暗想,她向来参不透她的心思,这个华山派首席弟子,对所有人都温和有礼,进退有度,但她心中真正在想什么,她想做什么,要做什么,没人知道。
迟嫦嫦沉默片刻,手指在发间的缎带上缓慢交缠,说道:“我从小追的口中听说了你的一些事情之后,就一直很好奇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如今终得一见,我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韩雪绍听了,料想祝追雁是要说她的坏话,譬如她离开驭龙山庄之际的那番狂言。
于是,她问道:“是比你想象中更好,还是比你想象中更差?”
“我很难回答这个问题。”迟嫦嫦说道,“不过,你是个很理智的人。”
尤其是在对待爱情的态度上,说舍弃,就真的舍弃,不给旁人一点反应的机会。
换作其他姑娘,恐怕是想借此来从龙祁那里争得几分关注,闹些小脾气,哄一哄也就过去了,可韩雪绍不一样,她抬手就拦腰斩断了玉宫,不给龙祁留半点面子,转身就走。
韩雪绍问系统:“她对龙祁的好感度是多少?”
“99。”系统调出面板,看了看,说道,“最后缺少的那一点,来源于她的自卑。”
很难想象,像这么一个众星拱月捧起来的,每个人都小心翼翼护着的姑娘,骨子里是自卑,也是对自己孱弱身体的一种痛恨。韩雪绍想起来,原作中提及,龙祁和迟嫦嫦第一次相遇,是在一个断崖边上。怪石嶙峋,虬枝横生,风吹得尽兴,雨也下得尽兴。
而在风雨之中,是一个飘摇的、瘦弱的身影,撑着伞,站在崖边,怔怔地出神。
龙祁避雨,又急着赶路,于是唤她,姑娘,这山上的庙宇,是在哪个方向?
姑娘闻声转头,眼睛覆着一层水雾,湿漉漉的,望了他一眼,却也不答,薄唇微抿,从袖中伸出藕臂,给他指了个方向,复又回过头去,融于一片寂静中,恰似烟雨本身。
龙祁得了方向,谢过了她,刚走了没两步,就听到一声树枝断裂的刺耳声音。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刻转过身去,头上的斗笠落进积水里,溅起零星的水花。
崖边的倩影已经在悄无声息中消失了,龙祁咬着牙,眼前一片迷蒙,只能凭着感觉辨认方向,从崖边一跃而下,在那姑娘跌得粉身碎骨之前,揽住了她瘦弱的身躯——怀中的人微微睁大了眼睛,与此同时,龙祁嗅到一股浅淡的栀子花香,一丝一缕,钻进鼻腔中。雨水浸没眼帘,他一个字也来不及说,只能疯狂地催动体内的真气,护住了二人的身形。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那位铸剑大师才会对龙祁心生好感。
这件事情,最后是以迟嫦嫦的一句“失足”,轻描淡写地带过了,然而,无论是身为旁观者的韩雪绍,还是迟嫦嫦本人,心底都很清楚,那绝不是一次意外,而是她一心求死。
说起来,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迟嫦嫦和祝追雁,对龙祁的感情有几分相似。
一个是寻死之际被他所救,一个是孤独太久终于见到了光明,如何不相似。
这可能也是那没心没肺的祝追雁会在发觉韩雪绍要掳走迟嫦嫦的时候,立刻就做出了反应的原因所在。因为经历相仿,所以,这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才会相处得如此融洽。
如此也能推算,祝追雁毫不犹豫地出刀,是因为她有自信不会误伤迟嫦嫦。
如果没有系统,韩雪绍想,光看迟嫦嫦对待龙祁的态度,似乎没那么亲热,根本想不到她对龙祁的好感仅次于安尘池……正想到此处时,整个灵鹿玉船突然剧烈晃动了一下。
与此同时,在脑海中响起来的,是沈安世的声音:“有人追过来了。”
韩雪绍下意识护住迟嫦嫦的后脑,免得她撞在哪一处棱角上,等颠簸停后,她即刻收回手来,拂过衣袖,留下了“角音”照看,自己则伸手掀开了珠帘,乘风跃出了玉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