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船的颠簸,并不是袭击者造成的,而是它扭身躲开了激荡的真气,这才有了晃动。
甫一离开船舱,沈安世就落在了韩雪绍的身侧,向前半步,身形微斜,隐约是个保护的姿势,却并没有将她完全遮挡在身后,若是不仔细看,二人好像就只是并肩而立罢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韩雪绍沉下了手腕,轻轻牵动沈安世的衣角,对他摇了摇头。
如果她没猜错,追兵是为了迟嫦嫦而来的,那么,就是驭龙山庄的某一位了。
她料想是祝追雁,或者是龙祁,却没想到在激荡的真气缓缓消散后,空中显出了一柄银白的剑,剑身细长,散发着星月般的微光,不染尘埃,好似高悬云海之上的那条星河。
此剑名为初生。
纯粹如处子,不见凡俗,不坠凡尘。
下一刻,在距离剑柄的一寸处,伸出一只白皙的手,腕上缠着银饰,勾勒成奇怪的纹样,落在她的腕节上,比起饰物,倒像是某种枷锁,即使狂风拂过,也未能将其吹动。
那只手缓慢地、从容地触及剑柄,五指微张,将它纳入掌心,随即翻过了手腕。
云海被彻底撕裂,四散奔逃,满目的雪白之中,逐渐涌入了青色,好似粼粼的湖水。
绣面的鞋尖点在半空中,像踩着无形的阶梯,衣袂处的缎带也款款地落了下来,遮蔽视线的云雾褪去,来者眉眼微低,露出那张向来冷静自持,不显情绪的脸,望向韩雪绍。
鱼尾冠将长发高高束起,只余两缕鬓发,垂在胸前,耳垂处留着不甚明显的印子。
“韩门主。”她声音带冷,语气却很温和,目光在沈安世身上略略一停,说道,“迟小姐身体抱恙,不善奔波,你一意孤行,私自将她带走,是不是还欠驭龙山庄一个交代?”
是的,韩雪绍唯独没有料到,来的,既不是祝追雁,也不是龙祁,而是安尘池。
第三十八章 离开龙傲天的第三十八天。……
时间回到韩雪绍带走迟嫦嫦后。
一身棠色的异色双瞳姑娘以真气护住那瓷碗底部的薄薄一层冰,不让它融化。
她是个丢三落四,马虎的性子,此时却显得格外谨慎,像是某种窥见猎物的野兽,手腕一沉,将那瓷碗收进了芥子戒之中,苦涩的药味却在空气中久久地滞留,难以消散。
祝追雁手上仍残留着血液,她也不在乎,提着那柄散发着森然冷光的长刀,看也不看一旁昏死过去的鹭华公主,兀自迈开步子,转身就准备离开,去追那入侵者——手臂却突然被人抱住了,环住她手臂的柔弱姑娘瑟瑟发抖,眼里含着泪光,似是惧怕她,却不敢松手让她离开,嗫嚅着,小声说道:“祝,祝小姐,你要是走了,谁来保护我们公主啊?”
地藏海之行,鹭华公主是严令让她们别跟着的,结果回来之后,身上还带了伤。
她亲眼所见这祝追雁是一刀破开了护山阵法,倘若她追过去,那入侵者又返回来抓走公主,这可怎么办?届时皇帝怪罪下来,她们一个二个,都免不了株连。于是她在旁瑟缩了半晌,在看到祝追雁准备动身离开之际,终于强忍着恐惧,扑过来抱住了她的手臂。
“她的目标不是你家公主,而是迟嫦嫦。”祝追雁目光冷冷地一扫,说道,“松手。”
侍女自是不肯松手,她心知这驭龙山庄之内,这个半人半魔的混血是最危险的存在,喜怒无常,比那矜持傲慢、对凡人甚至怀有恶意的狐王还要令她感到恐惧,可一想到山庄之内没有比祝追雁修为还高的修士,她就不敢松手,咬着嘴唇,只是慌乱地摇了摇头。
这小姑娘抱得紧,祝追雁甚至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心跳声,吵得头脑发昏。
“你的心若是再跳得这样凶,我就将它挖出来吃下去。”
她缓慢地开口,异色双瞳在阴影中愈发明亮,吐息清晰可闻,混杂着一股未消的血腥气,落在侍女的颈间——侍女感觉到一种近乎本能的恐惧,那是对未知的、黑暗的恐惧。
于是她只好竭力忍住乱跳的心脏,逼得眼泪落下来几滴,看着既可怜又委屈。
“公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无论是你,乃至整个驭龙山庄,都脱不了干系。”侍女说着,被那双眼睛所凝视,自觉两股战战,声音也发着颤,甚至有种窒息的感觉迎面而来。
这个“你”字出来的时候,祝追雁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直到听见“驭龙山庄”这几个字,她的表情才有了一丝丝的变化。
许是祝追雁的沉默持续了太久,侍女等了一会儿,忍不住抬起头来看她,却见祝追雁将手臂从她臂弯中抽出来,那柄细长的骨刀在指间翻飞,从右手换至左手,最后落在她柔嫩的颈肉上。冰冷的、坚硬的质感传来,隐约间,她好像听到了来自深渊之底的哀嚎。
“你倒也是一条忠心耿耿的狗。”半人半魔的姑娘轻笑一声,几缕发尾卷曲的散乱长发垂在胸口,被她腾出一只手来,随意拨了拨,侍女大气也不敢喘,如临冰窖,生怕她一失手就将自己的脑袋削落,却又听得祝追雁用散漫的语气,问道,“你,是叫什么名字?”
侍女摸不准她是什么心思,飞快地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说道:“楚绣。”
“我记住了。”
祝追雁忽然动刀,骨刀横掠过楚绣的黑发,她满心以为自己的长发要命丧于此,心里正不是滋味,又发觉那刀只将她头发带着飞掠起来,并未割断,这才明白那是刀背而已。
归刀入肉,祝追雁牵了楚绣的衣袂擦干净手上的血液,这仍心有余悸的侍女哪里敢躲,简直是敢怒不敢言,只能任由柔软的布料染上鲜红的血迹。等到祝追雁擦干净手之后,便传了言与龙祁,将事情的原委大致说了一遍,意思是要他和安尘池回来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