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金喆坐在象鞍上,浑身也被抹了一头一脸的泥水,却仍乐得不愿下来,这可比骑马有趣多了,那么高,还稳当。
“姑娘,你瞧它们可真聪慧,”小燕儿一戳金喆,悄悄道:“这么多大象走来走去,没有一只象踩屎粑粑坑!”
路金喆忙不迭点头:“我早发现了,没好意思说!”
柳儿一脸无措,紧紧地抓着象鞍,一刻不敢松手,也不敢左右四顾。
金喆忙道:“柳儿,你怕大象啊?还是怕高?不然咱们下去罢!”
“没碍的,就是小时候在京师,也去沐象,我撩大象尾巴,被踢了一脚……”
“……那你没事罢?”
“那是象园驯过的大象,没事,就……只是害怕罢了。”
虽如此,金喆也想着叫驭象师停下来了,正说话间,她的手绢不小心掉下去,正惋惜着恐怕没法儿捡,只见前头大象低下头,象鼻弯弯,一吸一卷,竟给递了上来。
“它果真极聪慧!”金喆猛地拍着柳儿,“你看你看!”
柳儿小心翼翼睁开一丝眼缝……
*
沐象回来,金喆还念念不忘呢。
邺州不仅山多,此地树木长得也高大无比,合抱的参天大树随处可见,山花也开得烂漫,此时六月,正是粉花决明盛开的时候,山里山外,一片粉霞如雾。
花林掩映之间,山民们的竹屋木屋零星点缀其间,阡陌道路两旁,不时有背着孩子的妇人走过,笑着同她问好,请她来家里用一餐饭。
“谢啦,婶婶,我去哑婆阿嬷家吃饭!”
哑婆就是本地一位从小便患了哑病的婆婆,也是当初麒哥儿写了卖三七的牌子后头一个上门的主顾,实在是急着使钱,收了金喆二两银子,配合他们演了出戏。
……
“哑婆阿嬷!我来了”金喆耸了耸鼻子,“今儿咱们吃什么?”
她把今儿沐象时买来的一提肉放到灶房,阿嬷正在做簸箕饭,有米有鱼,香得很,见她来看,忙打了个手势,意思是本来想煮一只鸡,没有买到好的,很愧疚。
金喆却以为阿嬷是在说自己没去成沐象,很遗憾,忙道:“没事呢阿嬷,明年再去也成啊!”
阿嬷的儿媳在一旁,见她们一老一少鸡同鸭讲,还讲得挺热闹,摇了摇头。
*
开饭,大家一起帮着摆桌子,阿嬷儿媳也忙忙碌碌。
“嫂子,你腰疼好些了没?”
“劳烦小姐惦记我,吃了药好些了,这不,下地也不疼了。”
当初阿嬷着急使钱,也是为治儿媳的腰疼病,本以为是得昧良心帮贪官糊弄乡里,后来发现新来的漕司大老爷竟是个有担当信任的好官,因此一家子便越发愧疚当初的小人见识,对外地来的路家兄妹照顾得很。
柳儿从旁摇头:“女人家腰疼不是玩笑的,嫂子合该再多吃两副药,好好将养。”
阿嬷儿媳哪里不知这个道理,叹了一口气:“托路大人的福,家里男人谋了个漕卒的差事,我们娘俩才不致于三餐不继。可地也要有人种呢。姑娘有所不知,我们只有后山那一片田,路险缺水,二十年前清丈土地的时候,据婆母说,只是因为没送礼,瘠田就被划成了良田,一直都要多担着两分税。”
路金喆蹙起眉尖,不由气愤道:“这些田税官员也太不是人了些!那后来你们有没有报官呢?”
阿嬷儿媳沉沉吐了口气,冷冷道:“一介一介的官儿,头些年也报过两回,一回被撵了出去,一回挨了顿打。”
金喆与柳儿对视一眼。
“嗳,说这些做什么,姑娘远近打听一下,这家家户户,有多少有税无地的人呐!更有的是有地无税的!用饭,用饭罢……”
*
洗澡换了衣裳,金喆坐在书案前,摊开一张纸,思忖着写信。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她好像就再也不是从前的自己,一味的兴头都在吃喝玩上——可能是来时路过德州,当时德州遭遇多年不遇的大雪,大雪压毁城垣,压塌房舍,以至数万人流离失所。
她头一回见到赈济粥棚,排到天边的长队,一车一车的尸体抬到化人场。
这不是浣州行宫,庶人起兵造反招来杀戮,也不是渡鹤,是出于掠夺与保护的战争。这只是一个原本平静的州府,只是下一场雪。
雪原本是无辜的,她以为大雪的不堪,最多只是雪化时留给人们一个满是泥泞的世界罢了——可是,又怎么能怪雪呢?
一路思绪,忧心忡忡,麒哥儿说,这才是真实的人间,贵胄公卿住在锦绣堆起来的房子里,写出来的文章和说出来的话却从都离不开“百姓”的人间。
金喆于是尝试给裴宛写信,他回信,以简白的语言概述了德州官员做了哪些事,朝廷委派了什么人,做得得体的地方,失察的地方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