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比特优雅一笑。
他用瞧不清的神色低语道,“朋友,这事咱们不用老挂嘴边了,懂?”
话没说完,那位金发闪耀的太阳神已经朝他们看过来。
“哦?”
阿波罗径直走了过来,却绕过丘比特,直接来到了普绪克身边。
他那双俊美的眉倏然一皱,又惊又责怪,“你,你……你怎么还和他在一起?”
普绪克这时略略抬起头来,才发现眼前人正是凡人都无比崇敬的阿波罗。
——那个曾经赐予过她神谕的人。
阿波罗见姑娘怯生生地不答,又看了看丘比特。
“你%……?”
“别说。”丘比特挑了挑眉,带了丝缱绻的味道,“她,可是自愿的。”
阿波罗懊恼地拍拍额,气得愣是半天没说出来,最后只得干巴巴,“不遵神谕啊,行,你们这些凡人。”
为了报达芙涅的仇,他在之前给普绪克的神谕中,把世上最恶毒的词差不多都用在丘比特身上了,本以为必摆丘比特一道,结果……就给他看这?
身边的神使很合时宜地在阿波罗耳边揣测一句,“她肯定是被使了金箭了,不然没人能违拗您的神谕。”
阿波罗严肃地点点头。
确实。
谁能拒绝他太阳神阿波罗的神谕呢?
阿波罗啧啧叹息,“你也太卑鄙了,还敢把她带到奥林匹斯来。小心阿芙洛狄忒知道了,跟她大战三天三夜。”
丘比特唇间勾起一抹冷笑。
卑鄙吗?可冤枉死他了。
阿波罗口中的“卑鄙”,他可一丢都没使。
普绪克就是情不自禁地跟了他的,是吧?
看着这窘人的样子,丘比特不由得心头大悦。
他当着阿波罗及一概众神的面,甚是自然地啄了下普绪克的眉心。
“走,亲爱的,咱们到那边去,不理这些拈酸喝醋的人。”
阿波罗:合成我成拈酸喝醋的人了?
一时宴会的风头被这位突然杀出来的爱神夺个精光,所有人都带着歆羡的目光望着这双璧人的背影,倒把这光辉灿烂的太阳神晾在一边。
阿波罗使劲儿咬了咬牙。
成。
就跟谁找不到女朋友似的!
他呼了呼神使,一字一顿地说,“立刻,马上,赶紧,把天上人间最美丽的仙女给我找来,一定比普绪克漂亮的,就说本神要请她饮宴……!大宴三天!本神要直接求婚!”
第32章
太阳神浓金色的厅堂内, 乐工弹奏着竖琴,众神的脸上都带着醉意的红晕。
普绪克独自穿梭在人群之中,手里端着金餐具, 尽量叉离自己近的食物。
她来这儿本就是补充体力的, 不想吸引太多的目光, 可惜还是事与愿违。
仙女们都知道, 是她夺走了爱神的心, 都不约而同地投来审视的目光。
普绪克隐隐晓得那些目光的真正含义。
歆羡, 欣赏……更多的还是轻看, 甚至带着几丝瞧笑话的趣味。
她是长得美, 蝴蝶般扇动的眉睫, 圆润饱满的洇红唇珠,再配上那胜雪的肌光, 乍一看足可用惊心动魄来形容。
可奥林匹斯的神格,从来不是只靠美丽就可以获得的。
纵使美如阿芙洛狄忒, 也还拥有古老的血脉,高贵的神格, 以及千百年来的钻营。
而她,如凡间许许多多被神看上的美丽女孩同样, 只是神的一晌贪欢。
依靠美貌获得神的短暂垂青,与神共度一段露水情缘,之后神遗忘她们,去寻找另一段露水情缘。
仅此而已。
普绪克听了这些议论的话,脸涨得跟煮熟的虾子似的,转身便进了旁边的花廊。
斑斑驳驳的花影遮住了她一部分的难堪, 可仙女们细细碎碎的调笑声犹萦绕于耳, 像无孔不入的流沙, 从耳朵缝儿里溢进来……提醒着她,爱神可以宠她、喜爱她,给她华丽的宫殿,灿若星辰的衣裙,却独独不会给她一个完整的婚姻。
因为她只是神一时的消遣,罢了。
普绪克坐在冰凉的石廊上,陷入一瞬间的失神。
她被困在一个史无前例的难堪境地,进退两难,前途茫茫未知。
这样热烈的神界宴会,远比凡间的酒神节场面宏大一百倍,却处处充满了陌生。
她唯一认识的,能依靠的人,居然只有丘比特。
某种程度上,也确实是她巴结他。
普绪克在花廊里躲了很久,直到外面的人渐渐少了,才敢探出脑袋来。
脚下忽一硌,一个灰乎乎的东西不小心被她踩到了。
普绪克弯腰一看,是一支箭,纤瘦得很,只有小拇指的一半粗细,然而通体却泛着灰色恶寒的光泽。
她把它捡起来,那正是一支铅箭——传说中可以遏止疯狂爱情的铅箭。
普绪克盯了半秒,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东西。
……
顺着铅箭所指的方向一直走,绕过蜿蜒曲折的画廊,半晌来到一片开阔的小喷泉。
小喷泉的四壁被成片成片的繁花笼罩,隔着很远便有浓香贯脑。
这里蓊郁的林木成荫,几乎遮蔽了天日,只有部分筛下来的日光,昏沉沉的,仿佛蒙了一层柔纱,远不如太阳神神殿头顶的日光那样炫目。
普绪克注意到,这里的雾气很重。
即便已经到了凡人所说的正午时分,树梢上仍然挂了一层厚重的露水,晶莹的水滴将落未落地悬在枝叶之间,稍一乱动就会被淋个满身湿。
倒是个僻静的所在。
普绪克在后山林间逡巡了半晌,好像迷路了。
她本来就有轻微的路痴倾向,这林中处处皆铺着密密麻麻的繁花,缥缈的雾气遮挡视线,再加之神界并没有指路牌一类的东西,叫她浑然有种走迷宫之感。
普绪克揉了揉太阳穴,禁不住有些懊恼。
要不是水泽仙女告诉她爱神在后山,她才不会乱闯到这里来。
她现在只想赶紧找丘比特,好让他赶紧送她回去……虽然那些谷物大概率是挑不完了,但她想尽力而为,能做点是点。
普绪克手里还攥着那只令人微寒的铅箭,箭头的隐隐光泽可以为她起到指路的作用。
她得小心着些拿着。
一旦被这东西扎到,就会恨上第一眼看见的人。
思及此处,普绪克忽然想起另一桩蹊跷的事来。
丘比特自己中了金箭,缠上了她,那么按道理,她是他中箭后第一眼看见的人。
可是他们神凡相隔,一个在奥林匹斯,一个在喧嚣的小城邦,他第一眼看到的人怎么可能是她?
即便他真的不小心戳上了自己,第一眼看到的人也可以是许许多多人。
他第一眼看到的,居然是她。
普绪克越想越深。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中箭之时,与她相隔很近,近到一抬眼就能看见他。
犹记得丘比特第一次见面时跟她说——他注视她很久了,现在想来,却是真的,并不是一句危言耸听的空言。
普绪克神情复杂地停住了脚步。
原来她才是那个瓮中之人。
怪不得有那么很长的一段时间,她都能感觉有什么人,在她看不见的空间里,将她捕获,纠缠,若有若无地抚摸,梦魇时对她窃窃私语……她还以为是自己神经出问题了。
她如在五里雾奔跑的猎物,而实堕无形的网中,通过一场献祭,被送到了那人的掌心之中。
如今,这网越收越紧。
更可怕的是,她的那一颗心,也正被一点一点地蚕食掉……她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他甚至不需要做额外的什么,只需掀掀唇,带点柔情地唤一唤她,她好不容易积攒的理智就会瞬间土崩瓦解。
普绪克有时真怀疑,中金箭的人是自己吧。
不然,她怎么鬼迷心窍地跟他来奥林匹斯,在听到仙女们说爱神只把她当成消遣时,又为什么会失落,心口隐隐作痛……?
普绪克烦恼地摇摇头。
心知她是不配和他谈婚姻二字的。
她必须得抵抗住诱惑。
她不想有朝一日被抛弃的时,因为放不下而卑微地恳求那人。
即便是分开了,她也希望能潇潇洒洒的,利利索索的,转身就走。
……
繁林尽头的一小片草地上,竖着架紫藤缠绕的小秋千。
地上杯盘狼藉,刚刚经历过一场小宴。
爱神正在小秋千上。他似微醺,倚在吊绳上沉沉阖着眼。
近距离看他,他比壁画和雕像都更冷冽几分,那股神所特有的矜贵之气是任何能工巧匠都复制不来的。
脚边,一支浪漫又浓烈的金箭散漫地丢在草丛中。
普绪克没敢吵醒他,悄悄走到秋千之前,捡起那支金箭。
跟手中的铅箭一对比,正好凑齐一对。
持着双箭在手,两种截然相反的强烈力量流遍全身。
普绪克打了个寒战。
正当此时,一只柔若春风忽然拂上了她的脑袋。
“拿着这东西干什么?”
普绪克一抬头,正好对上丘比特那清峻的面孔。
她不免怔然,“你没睡啊。”
丘比特皱皱眉,把两支碍事的箭都拨了开去,攀她一双皓白的手腕。
“去哪了?刚才找了你半天,都没找到。”
他朦胧的眼皮只抬了一个缝儿,看起来醉意没消,就这样摇着她的手,像邻家粘人的小羊羔,弱气而无害。
语气也是沙哑的,稍含了点责怪,细听之下,还有不易察觉的委屈。
可他骨节间传来的力道却是实打实的,没半点退让,牢牢地锢着她的手,写满了骄横不容置疑的独占。
普绪克试图抽了抽,却是徒然。
她只得涩声说,“没去哪,就是迷路了,找不到你……”
“迷路了?”
话未说完,她便感觉身体重心一失,软软地陷入了那人怀中。
两人同时飘荡的秋千上,头顶裹着露水的花枝透来阵阵甜腻的馨香。
在这芬芳的氤氲下,丘比特那蓝色朦胧的双瞳发暗,滑着她的脸颊,绯丽而深沉地凝望着她。
他刮了下她的鼻子,“小路痴。”
随即低头便吻。
普绪克呼吸略一滞塞。
清透的酒气隐隐传了过来,糅合着他身上独有的香调,香远益清,充斥着她干燥的鼻腔。
丘比特平日里便是温柔的,如今带着几分醉意,性情更像一泓波光粼粼的水,随波逐流,恣睢散漫,没有半分条条框框。
普绪克被浸在其中,却不知怎地,心头浮上一阵酸酸的感觉来。
那些仙女的话又隐隐约约浮现在她脑海中,像魔咒,一声一声地提醒着她,他现在对她所有的好,都是暂时的。
这样情深义重的拥抱,他可以给她,以后还可以给别人。
她是不是他第一个看中的人不好说,但她绝不会是他最后一个看中的人。
普绪克唏嘘万千。
面前的男人似乎感到了她的心不在焉,精准地掐了掐她的手臂。
普绪克吃痛地瞪了他一眼。
丘比特轻捏她雪白的腮,唇角微微扬起,含着点撒娇的意味。
“能不能专心一点,嗯?”
只这么一句话,普绪克宛若被摄了魂般,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顿时烟消云散了。
她痴痴地望向他,想着,估计又被他带节奏了吧。
最可悲的是,她还没办法拒绝。
气氛重归微妙。
然而就在此时,秋千的摇动惊动了树梢,露水稀稀拉拉地落了下来。
普绪克低呼了一声,白色的纱裙顿时湿漉漉地贴在了身上。
对面的男人也被这一瓢冷雨弄得意兴阑珊。
“哪来的雨?”
丘比特不悦,抬头一看,枝影细细摇动,都是些露水。
的确,这地方雾气太重了。
丘比特长叹了一声,只得作罢。
他脱下自己的外袍盖在她身上,多少有些无奈地揶揄,“阿波罗的地方,果真是不吉祥。”
……
与此同时,城邦内。
国王克洛伊正悠然自得地赏着歌舞,怀中新娶的美人正把一颗葡萄珠喂给他。
他刚刚大获全胜。
派出去的船只虽然没有抓到普绪克,却在科力亚特岛把落单的阿道斯给捉了回来。
阿道斯向来是普绪克的左膀右臂,忠心不二,抓到了阿道斯,就可以顺藤摸瓜地抓到普绪克和爱妮丝两人。
这三人总是抱团行动,少了谁都不行。
阿道斯被五六个士兵押了上来。
“跪下!”
阿道斯被强行踢在了地上,然而铜铃般的牛眼却依旧圆瞪,满是血丝地瞅着面前的人。
克洛伊放开怀中美人,“听说你是主动投降的?”
阿道斯轻蔑地吸了口气。
“是。”他顿一顿,“不然你以为你那些废物士兵能抓到我?”
普绪克在科力亚特岛神秘消失以后,阿道斯就怀疑她是通过某种特殊的方式跑了。
为了找到她,阿道斯几乎翻遍了整个岛屿,连爱神殿下的神殿他也冒不韪地闯进去了,却仍然不见普绪克的半片衣角。
毫无疑问,她的身边,有一位神秘的帮手。
就是那神秘的帮手,把她又一次从他手边抢走了。
最后,克洛伊的追兵赶了过来。
阿道斯没有别的选择,那么多的问题,反正他也是斗不过的,不如暂时屈从他们,再利用他们达成自己的目的。
克洛伊轻笑一声,“你凭什么以为,本王不会杀了你?”
阿道斯亦心有成竹。
“如果我说,我知道另一位皇女,爱妮丝的下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