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怎么可以爱得这么真!都把我羡慕哭了……”
泷姬哽咽。
应景抹向眼尾,却尴尬发现,根本哭不出来。
杀生丸并不意外她说出这种话,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就像你之前说过的那样,父亲并不准备把铁碎牙留给我,而是,要留给那个……”
“他敢!”
泷姬秀眉倒竖,瞬间拍案而起。
第1卷 第62章
泷姬领着杀生丸, 气势汹汹来找场子。
到了地儿,就惊喜地发现,他们来得不早不晚。
刚刚好。
刚好——
犬大将还剩下最后一口气。
山林间, 黑烟滚滚。
华丽的宅邸, 已经彻底被大火吞噬, 那些由木头构建的建筑, 悉数垮塌。
阴沉沉的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延绵不断的雨水浇息大火, 泷姬来到时,四周到处是冒着青烟的黑炭余烬。
空气里,依稀残留着大火的余温。
行走其中,鼻子会闻到一股难闻的气味。
那是木炭与血肉烤焦的气息,混杂而成的残秽, 被雨水浸湿,沉在地面,风吹不去。
“嘻嘻, 好丢脸啊, 父亲!”
泷姬好好欣赏了一番自己父亲的狼狈模样, 笑得眉眼弯弯, “不可一世、温柔慈悲的犬大将,竟然死在了您最爱的人类手里, 不知您此刻的心情,究竟如何啊?”
“泷……”
犬大将并没有生气,只是望着她笑,“你能过来, 父亲很高兴。原本, 我还以为自己将再也无法见你最后一面……”
泷姬脸上笑意更深:“你以为我是来见你的?”
“我知道, 你是为了铁碎牙而来。”
犬大将还不至于这一点眼力见都没有,“……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对父亲来说,最重要的是,你来了。”
“既然如此,那就拿来吧。”
犬大将第一次没有为难她,而是颤抖着手,抽出铁碎牙,交给她。
泷姬接过来,转身就走。
“泷!”
“……这个给你。”
犬大将将另外一柄牙剑抛向她。
泷姬没有回头,后脑勺确定是长了眼睛,手心精准握住。
接过来一看。
哦豁,是天生牙。
泷姬一点没有被赠与遗产的惊喜,反而,扭头看向他:“这是什么意思?把这个东西给我,是还想要我学会慈悲和怜悯吗?”
犬大将抹去唇角溢出的血,摇摇头:“不,你已经很好很好了。这个东西……只是父亲最后的心愿,希望你不会再失去任何心爱之物。”
“很抱歉,因为我的缘故……让你经历了那么痛苦的事。”
他大抵是真的感到了后悔和歉疚。
濒死时,忍不住想要弥补些什么。
然而,不合时宜的舐犊之情,只会让泷姬觉得想吐。
只是,她忍下了。
“你说得没错。”
“失去心爱之物这种事,我以后再也不想经历了。”
泷姬抽出天生牙,随手试了试刀,“效果似乎不错,正好,我可以试着用它救回大龙。”
“没用的。”
犬大将很抱歉打断她的希望,“天生牙只能挽救弱者的性命,而大妖怪……不在其列。”
“哦,这可真是太遗憾了。”
嘴上这样说,但她脸上却是无悲无喜的冷漠。
犬大将苦涩笑笑:“泷,他还没死……”
“有什么差别吗?”
泷姬猛地收刀回鞘,刀鞘与剑颚发出金石交错的铮鸣,“一旦现在拔出封印之爪,他就会立刻重伤死去。想要同他再见,我还不知道要等上几百年。你不会觉得,几百年只是弹指一瞬吧?”
“……对不起。”
泷姬没看他,转身离开。
只是,走了没两步,她突然想到什么,扭头走回犬大将身边,将那把丛云牙也抽出来,收在怀里。
“差点忘了。”
“还有这个好东西……”
“泷!”
犬大将看着这一幕,金眸瞪大,惊呼出声,“这把刀你不能拿!”
“我可以。”
“现在的你,持有这个东西,还太勉强了……”
就在他说话间,丛云牙剑柄上已经蔓延出阴寒的邪气,顺着泷姬持握的手,盘旋而上。
泷姬微微垂下眼睑,碎金眸子漠然凝视着这把不甘寂寞的直刀。
犬大将瞳孔骤然一紧,下意识就要强行撑起身体,站起身!
“咔嚓——”
只听,一道清脆利落的碎裂声,丛云牙剑首处的紫色宝玉赫然缺了一块。
泷姬咀嚼咀嚼,将那个闪着微光的玉吞咽下去,然后,又啃了一口,没滋没味的口感,让她微微皱眉:“刚刚我没听清,你说什么?”
攀爬的邪气再也无法维持,骤然溃散。
犬大将:“……不能吃乱七八糟的东西。”
泷姬一脸“你真是多管闲事”的表情。
她抱着三把刀,正思考着刀要怎么分,丝毫没注意路旁的废墟里,居然伸出一只黑漆漆的大手,手指完全钢筋铁骨,死死把攥住她脚踝。
“啊!!”
泷姬吓了一跳,下意识后撤。
而那只大手拽得她太紧了,以至于随着她的动作,偷袭者的整个身体都被扯了出来。
“刹那……猛丸?”
犬大将愣了愣,叫出他的名字。
这才想意识到,应该是泷姬随意挥动天生牙的时候,发挥了它的作用,将已经死去的人类救了回来。
“……犬大将?”
刹那猛丸从地上爬起来,被大火灼烧过的皮肤正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恢复,“……你竟然还活着?真是可恶啊,夺走了十六夜公主心的可恨妖怪,我们应该同归于尽了才是,你为什么还没有死?”
说着,他举起即使死都没有丢开的刀,一步步走近,“不知道,砍下你的头,你还能不能继续活着……”
作为武士,他自然一眼就看出了,犬大将命不久矣。
只可惜,刹那猛丸嘲讽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泷姬一巴掌呼在脑袋上,身体不受控制转着圈,整个人凌空飞出去,狠狠砸进一旁的废墟堆里。
原本就被大火灼烧,结构极其脆弱的焦黑木头,在经历外力重击后,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再次垮塌。
泷姬甩了甩手,像是嫌弃上面沾了脏东西似的。
碎金眸子冷冷睨着那个废半晌都爬不起来男人:“你是什么东西,竟然敢擅自拿脏手碰我?”
“咳,你跟那家伙,看起来很像啊。”
刹那猛丸艰难爬出废墟,身上沾满雨水打湿的焦黑烬灰。
他看起来狼狈极了。
然而,他却没有露出丝毫怯态,擦去口鼻的血,就冲着泷姬发出阴沉冷笑:“这么不想我杀了他,是不想失去自己的父亲吗?”
“真是没想到,你们妖怪也会有人类的感情。”
闻言,哪怕是重伤垂死的犬大将,都忍不住露出微妙的表情。
“你很勇啊。”
泷姬有着惊讶,打量着他的眼神温柔又和善,“是已经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留恋了吗?”
“说什么不好,非要说她最不喜欢听的话……”
犬大将心下叹息。
“呵。”
刹那猛丸没有多说废话。
举起长刀,径直冲着她脑袋劈来!
泷姬瞬间暴起。
一拳锤碎长刀,另一只手则薅住他后脑勺的小鬏鬏,将他面朝向,摁倒在地。
一下一下,把他脑袋砸进身下的灰烬泥土里。
鲜血飞溅!
泥水汇集的坑里,很快就被汩汩流淌的鲜血染红。
与那凶神恶煞的动作不同,即使飞溅的血水崩到脸上,在留下猩红刺目的丝血痕,她眉眼间依然带着和善的微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刹那猛丸根本来不及反抗,就感觉发根一痛,紧接着,就是令人头晕目眩的剧烈撞击。
有那么一瞬,他都感觉脑袋根本不属于自己了。
所幸,虽然泷姬行为粗暴,但并没有直接砸爆冒犯者的头。
“今天,我心情好,暂且不拧掉你的头。”
“记得感谢我的仁慈!”
泷姬丢下手里死狗一样的男人,又嫌弃他碍事,无情地把他踹到一旁。
她微微仰起头,碎金的眸子越过细密的雨丝,戏谑看向犬大将,“这个男人,似乎是你的情敌?”
犬大将:“情敌算不上,只是十六夜众多的爱慕者里的其中一员罢了。”
泷姬恍然大悟:“这么说起来,你还可以说是死于情杀?”
“差不多吧。”
犬大将并没有否认。
他这么坦然,反倒让泷姬不好意思了。
“虽然,我却很想你死不瞑目……”
她指了指泥水里的昏死过去的男人,“可如果我说,我并不是故意复活他,让他给你添堵,你信不信?”
“是不是故意的,都没关系。”
大概是回光返照,濒死的剧痛已经消失,身心是前所未有的过的轻松。
犬大将看着她,金瞳温和,声音很轻,却透着异样的柔情和怜意:“父亲永远不会怪你。”
泷姬很感动。
然后。
瞬间冷下脸。
她粗暴拧着自己湿哒哒的衣袖,就像是拧着他的脑袋:“嘴上说着不会怪我,心里却已经认定我是故意的。你不会觉得这样说了,我就会感动得痛哭流涕吧?”
“真是可笑。”
“我只会觉得,你真不愧是狗男人。”
“明明已经擅自给我判了死刑,却还要摆出一副施舍给我恩惠的圣人模样,虚伪做作的模样,看得我想吐!”
犬大将愣了下,低头思忖片刻,然后,才重新看向她,诚恳道歉:“是我不好。”
“当你问出那话的时候,我确实有想过,如果你是故意的,要怎么办。”
“可思来想去,我还是觉得,即使你是故意的,也没关系。”
“父亲对你的爱,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而改变……”
“这话说得可真动听。”
泷姬垂下白皙的眼睑,逐一拧干衣袖上的雨水,“只可惜,我早已过了,根据甜言蜜语,去喜欢一个人的年纪。”
“我走了,你慢慢死。”
她俯身捡起刚刚被丢在地上的刀,转身就走,毫无留恋。
犬大将静静凝视着女儿离去的身影。
曾经的她,或许并不喜欢自己。
但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并不是这样的。
审视、衡量、试探……更多的,却是恨铁不成钢。
那时候,他并不懂。
生来就拥有一切,得到众妖眷顾和偏爱的她,为什么会那么不满足。
出手狠辣,行事偏颇,容不得丝毫质疑和冒犯。
没有丝毫容人雅量,比妖怪还要无情冷酷。
他想要纠正她的性子,想要她变得更柔软,想要她拥有更美好而幸福的未来。
“我没见过泷姬,也不知道你们之间的具体经历,可我总是觉得,您的做法不太正确。身为父母,毫无理由站在自己孩子身侧,是理所当然的。”
“她是大妖之子,可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孩子而已。”
“让她失去心爱之物,只为让她明白失去的痛苦和生命的珍贵……这种事,未免太残忍了。”
“虽然这样说不太好,但我不希望您这样对待我们的孩子。夫君,我希望您能更比对待我,更温柔得对待他……”
脑海不经意闪过十六夜说过的话。
犬大将不得不痛苦承认。
在最开始的时候,她对自己是抱有希望的,而自己,却一点点令她失望,乃至绝望。
他们之所以会走到如今这一步,最大的罪魁祸首,正是他自己。
只可惜。
他明白的太晚了,也不会再有改正的机会。
“泷。”
犬大将唤住转身离开的她,“我已经快要死了,再也无法庇护他们。如果可以,你去帮帮他们吧。”
“他们一个柔弱的人类,一个难以被双方认可半妖……会过得很辛苦。”
泷姬离去的脚步一滞。
“他们都很好,你见到后,肯定也会喜欢。”
泷姬转过身,瞧着犬大将写满信任和托付的脸庞,好半晌,才点点头:“毕竟是你心爱的女人和孩子,死到临头,你还放心不下他们,这太正常了。”
犬大将陡然难堪起来。
想解释并非如此,却根本开不了口。
反倒是泷姬,率先一步宽慰他:“我没有讽刺你的意思。”
“相反的,这种真男人才有的担当,以及舐犊情深的慈父心肠,我真的非常体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