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病入膏肓后——晏闲
时间:2022-03-16 09:26:56

  男人掷手弃了马鞭,只是信缰疾驰,遇栅跨栅,逢道转道,迎面的疾风将他额上束带掀落,如只黑鸦坠地,马上之人略不回头,发冠松散了,他也只顾驰骋,衣带凌乱了,他也只顾欢笑,一气儿骑到行宫的白玉牌楼下,梅长生口喘粗气,湛如银河的眼眸向上遥睇一眼,面对高崎陡峭的山道,睥睨反手拍马背,“驾!”

  这一年的汝州,秋闱鹿鸣宴之日,独有一人骑马上高岗。

  马骨劲利而飒沓,受到指令,在山林间驰跃奔腾着,马上男儿则俯身低贴在马背之上,与高高低低的欹枝擦身而过。哪怕知道在坡林骑行是大忌,亦无反顾。

  然马力有时尽,终于,在一片地形蜿蜒的枫林之中,白马长嘶一声屈倒前蹄,梅长生跌落下来。

  他随势滚进一片厚软的枫叶堆中,摊开双臂,肩膀抖动。

  他在笑,无声大笑。

  随手抓起一把枫叶,此时也不去管干净不干净,扬臂一撒,红叶飘抛而起,又纷纷扬扬落在他的眉上眼上,襟上袖上,将那身玄服点缀得红艳如火,将他眼中的阳光分割得斑斑斓斓。

  “一片一片又一片,片片坠在阮郎面。”他倒在这四野无人之地,如醉如酲地哈哈道,“大善,大善!”

  老天对他梅长生何其不薄也!沧海遗珠,失而复得!哪怕这份得不属于他,哪怕他日后仍有贪求,可当下此时,他当真满足得一无所求了,得知她无病,健康,仍是那世间最得意的女子,是那不会坠殒的朝阳,他还求什么呢?

  当姜瑾焦急地在高山峰林间找到公子时,看着那匹蔫蔫打鼻的马,他几乎不能想像这马是怎么跑上来的,驭马的人又该有多疯野。

  而梅长生还在耸肩而笑,流出了许多泪,浸湿鬓发。不是他故意作此疯癫作派,他是忍不住,控制不了自己的嘴角。

  姜瑾呆呆地看着他,他一辈子都没见过公子像今天笑得这么多,这么恣,这么放浪形骸。

  就好像将二十年来归束在骨子里的墨规泥矩全都抻抖释放了出来。

  就像一个风发意气的少年郎。

  “阿瑾,你可知我心中有多欢喜么?”

  梅长生枕臂望了一阵天边流云,箕腿坐起,簌落一身红叶。他眉眼灼灼地望向他,敲扣心腔:“此刻我才觉得,我是活着的。”

  “回洛阳——我要告诉她,亲口告诉她去!”

  业已定论了,这份喜悦便一刻也不能独揽,他要尽最快的速度将他的殿下从死亡的泥沼中带出来,片刻不能等。

  归心似箭。

 

 

58章 破妄

  澄高气爽的九月天,一匹乌青骢从汝州快鞭赶至上京。

  到了兴化里宜春乐坊外,皂衣信使取出信筒中长长的一卷牛皮藤纸,双手捧着登上台阶。

  迎宵在门里接过,转身快步送上二楼雅阁。那扇四季节令花白木拉门从里拉开,澄儿又将纸卷接进。

  临窗下的缠枝花纹案子后,早有人迫不及待,伸长脖颈一口奶糯气地道:“快快给我瞧!”

  宜春坊的老板娘近日偶动雅兴,推出了一款豆蔻连梢熟饮,配合新招厨娘做的枇杷小霜糕,滋味与别家不同,格外受上京闺阁小娘子们的喜爱。宣明珠听说了,岂能不独占份儿鳌头,便带宝鸦过来尝鲜。

  杨珂芝自打第一次回到明珠的这位掌心儿小明珠,便对她十二分的喜爱,尤其上次听小姑娘一口气背完《霓裳羽衣舞》曲谱,简直惊为天人,觉得这孩子比明珠小时候聪明得不止一点半点。

  梅宝鸦对于各色夸奖早已习以为常啦,当时昂着小胸脯谦逊一笑,“杨姨过赞,也不是认真作背的,只不过无聊时翻过一遍,就记住哩。”

  话音刚落,头上便挨了一记弹指。

  小姑娘“噢”一声抱住脑袋瓜,委屈巴巴地瞅她娘。

  宣明珠挽着蛾黄水纱披帛俯身笑眯眯:“娘亲教你个乖,卖弄过头会挨揍的。”

  梅宝鸦眨眨眼,立刻回头喊了声“珂珂姨”,杨珂芝一听这绵糖般的音调,哪里还受得了,当下母鸡护雏儿似的把小人儿揣在怀里,朝宣明珠瞪眼。生平头一回,升起了嫁人生个奶娃娃的念头。

  眼下这会儿,杨珂芝坐在宝鸦身边,瞧见她翘首以盼的小模样,好奇道:“这是什么,值当急得这个样儿?”

  宣明珠是日穿一身紫菂华绫广袖衫裙,玉頩地捻银蚕纱的披帛潋滟而柔美,人却在那里倚肘嗑着松穰儿吃。闻言便好笑,“是汝州新晋举人的名录。”

  杨珂芝一听这话奇了,难道小宝鸦除了有过目不忘之能,这么小的人,在科举上也能有所见解?

  却见梅宝鸦盘腿席坐,肃皱眉头,座师展卷般在面前的案上铺开大纸,一面念叨“让我瞅瞅,可有没有他”,一面眼珠不错地找。

  从后往前寻觅,排排列列都没有,她很高兴,直到剩下最后三个名字,梅宝鸦忽的“啊呀”一声,手指头咚一下戳到纸上:

  “陆渐离!他居然是第三名,离解元只差两步之遥?噫,爹爹怎么审的卷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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