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你父皇会给吗?”皇后冷漠地问道。
“不会。”李傃睁开眼睛看向皇后,语气也冷了下来,“我明白母后的意思——之前有人向我举荐过好几个年轻将才,我授意旁人推荐给父皇。”
“可以。”皇后略一点头,“你既然心中有计较,那我便不多说。”
“我会照看好仙仙和四弟,母后放心。”李傃慢慢沉稳起来,“元山宫里若有什么短缺,母后差个人回宫与我说一声,我亲自来送。”
皇后看了一眼窗外,此刻外面阳光正烈,但有绿意浓浓,应当已经要进入元山之中了。
“儿臣先下车往前看看路况,之前元山下过雨,免得路不好走。”李傃起了身,然后便跳下马车重新上了马,朝着前面跑去。
江画听着动静从屏风后面探头,睡眼惺忪,大约刚才是真的在屏风后面睡了一觉。
“过来陪我说说话。”皇后忍不住笑了一声,招手让她过来。
第38章 对答、那便想去哪里去哪里,也无羁绊
刚在屏风后面时候,江画起初还注意听了一下皇后与太子李傃在说什么,只是他们说话总半遮半掩,听了没两句就觉得心累不想琢磨,不仔细琢磨就仿佛在听天书,再然后就有了睡意,朦朦胧胧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只来得及看到太子李傃从车上下去。
听着皇后让她过去说话,她便起了身,躲在屏风后面小幅度地伸了个懒腰,才走到皇后身边坐下了。
“太子殿下又下车去了吗?看着外面太阳大,还是不要在外面骑马吧?”透过窗纱看了一眼外面,虽然两旁有绿树阴阴,但阳光显而易见地炽热,这种时候都是不太适合在外面跑走的,江画看了一眼面前茶几上摆着的茶水,并没有动几分,几乎还是满的。
“已经要进元山,便不会太热了。”皇后也看了一眼外面,“在宫里拘束时候多,便让他在外头松散松散。”顿了顿,她看向了江画,眼中带着几分笑意,“你在宫里虽然也就不过小半年时间,但也憋坏了吧?等出宫了就自在,不必受规矩束缚了。”
这话听在江画耳中却让她一时怔忡,在皇后眼里她的确进宫就不过半年而已,但事实上她两辈子加在一起十几年都在宫里,她几乎都已经想不太起来宫外是怎样自在生活了——能回忆起来的多是自己一个人带着弟弟在京城讨日子的生活,但时间过去太久,那段日子的苦和涩都已经褪去,只变成了简简单单的一行干瘪的记忆,似乎都不能勾起更多的情绪。
她想要出宫,是因为她已知宫中凶险,以她能力根本支撑不下去,所以想找一条稳妥的生路。
可若说自由自在,这个词已经离她太远了,远到仿佛只剩下了一个轮廓,有时候会想起来,便好似幻想一样,总不认为会成真。
就好像她有时会去想自己有一个田庄,还有一个如意郎君,那都是脑海中想一想而已,就当是做梦来满足自己。
今时今日听着皇后说这样的话,她才忽然切实地感觉到自己似乎真的可以美梦成真。
“怎么了?能出宫反而不高兴了?”皇后好笑都看了她一眼,又叹了一声,“你还年轻呢,将来日子长久得很,出宫以后就好好过日子,我让人给你准备钱粮田庄,要是遇着好男人了就嫁,若是没遇着也别仓促把自己嫁出去了——嫁人是一辈子的事情,得要擦亮了眼睛才行。”
江画抬眼看向了皇后,先点了点头,最后还是忍不住疑惑地开口问道:“娘娘……为何现在就让我出宫了?”之前皇后的确说过原因,但她的确是没能听得太明白的,甚至她觉得皇后是掩下了最真实的原因没有说,只不过用大道理先唬住她而已。
皇后笑了笑,往后靠在了凭几上,淡淡道:“之前便许诺过你会让你出宫,总不能做言而无信的人。”
“可娘娘之前还说可能会反悔……”这样轻松氛围下,江画忍不住嘀咕。
“其实原本是的确想让你留在宫里的。”皇后敛了神色,抬眼看向了江画,“把宫务交给你,想试试你究竟能有多少助力,但……虽然你能干也老实,能按部就班地做事情,可的确不是能在宫里长久的性子。”轻轻叹了一声,她语气中是有些惋惜的,“原本是想着,你模样也好,如若有那么几分心机,都不用太多,就能把圣上拢在手心里了,可这世上很难有两全之事,也不能太勉强。”
这话听得江画愣了好一会儿,半晌没说出话来。
“既然的确在宫中没什么太多作用,索性让你出宫,圆了你的心愿也算做成一件事情。”皇后看着她笑了一笑,“其实就这么简单,也没什么不能说——只是你听了大约会觉得不怎么高兴,毕竟是被利用。”顿了顿,她看了一眼江画脸上神色,见她并没有露出什么羞愤之类神色,才继续把话说了下去,“我知道你对我是有几分信任的,否则当初你不会与我说长乐的事情,但……倘若你对我的信任是八分,那我对你的信任大约只有一分。实话总是难听,原本不想说给你听。”
江画低着头想了一想,这话的确难听,只是——以她对皇后了解,她只觉得这话皇后是故意说的,其中甚至能算是七分是假只有三分是真,不全然是皇后的心里话。只用一件事情就能把皇后刚才说的这些完全驳斥,那就是徐嬷嬷教她认字读书:如果只是要去魅惑君王,那认字读书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只是这话当然也是有几分真。
见她面露思索,皇后拿起了手边的茶盏喝水。
“娘娘在骗我吧?”把皇后的话翻来覆去想了两遍,江画抬头了,“娘娘刚才说的话,最多……最多最多,一两句是真的。娘娘不会想让我去、去对圣上做什么的。”
皇后笑着看她:“为什么这么认为?”
江画静默了一会儿,好半晌才道:“因为娘娘对圣上有感情,娘娘……不会希望圣上的后宫中有那么多无关紧要的人。”
皇后听着这话也沉默了下去,过了许久才自嘲地笑了一声:“是,现在后宫中人太多了。”
这话听在江画耳中有几分寂寥,她忽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不敢再开口了。
“无论如何,你能得偿所愿。”皇后倒是没怎么在意江画刚才说的那些,她伸手把她散落在耳畔的头发拢到耳后,长长叹了一声,“你刚被送进宫的时候我就想着安国公府越来越不像话,好好的小姑娘送进来做什么?你才十几岁,又是孤女,进宫之后无依无靠,一辈子只能陷在宫里面,一辈子都出不去,太可悲。那时候我想,等你学了规矩懂事了就让你去吴王身边,将来还能跟着吴王一起出宫开府,谁知道事情并没有如我所想。”
江画抬头去看皇后,两辈子的事情加起来,此时此刻朦朦胧胧在她脑海里面翻腾,有这么一件事情忽然在她脑海中无比清晰:事实上没有那么多复杂的缘由,她能出宫,皇后愿意帮她出宫,仅仅只是因为皇后从一开始便有的不忍之心。
她也很清楚地意识到,这仍然还是因为皇后宽和的缘故,正因为宽和,所以才会有不忍,否则便是如方才皇后自己说的那些半真半假的话一样,宫里万事可利用,就算她用处只有一丁点,也会物尽其用,根本不会放她走。
行到元山中,车驾渐渐放缓了下来。
因有离宫在山上,这山路并不算崎岖,但和城外官道比起来还是十分颠簸。
不过山中的确清爽,就算已经快近正午时分,也不似宫中时候那样炎热,连风都是带着凉意的。
“你出宫后有什么打算呢?想往南边去还是往北边去?”皇后笑着问起了她今后的打算,“你还记得你是哪里人么?”
这问题倒是真的把她给问到了,她仅有的记忆中是和父母一起逃难出来的,至于老家在哪里,她完全没印象,所有的、能翻找出来的记忆,全是她在京城周围跟着逃难的百姓在一起,后来独自带着弟弟过日子,家乡在哪里,是什么样子,她一无所知。
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悲,她不知道家乡在哪里,父母也不在人世,唯一的弟弟也不在,她便是孤身一人,没有人会在乎她也没有人会记得她。
见她许久没说话,皇后微微挑了眉,问道:“是想不起来了?”
江画回过神来,老老实实地点了头:“只记得后来在京城讨日子过的时候,老家早就不记得了。”
“那便想去哪里去哪里,也无羁绊。”皇后倒是豁达地笑了起来,“将来你在哪里,你的家便在哪里,也是件自在事情。”
顺着皇后这话一想,她倒是也觉得豁然起来,便笑道:“那我便想往北边去,以前听说北边有大片大片的草原,想去看看。”
“不过若是以安稳计,倒是往南走好一些。”皇后笑着说,“这几年倒是还好,往前几年北边还在与突厥交兵,不怎么太平。”
“啊……那就往南边。”因为原本就随便想想,她的主意立刻就变了,“我以前还听说一直往南可以看到海,到时候我可以去看一看。”
一听这话,皇后便知道她这会儿心思未定,于是只笑道:“离宫有舆图,你到时候对着舆图慢慢看就是了,想好了拿定主意了,到时候我就派人送你过去。”
“徐嬷嬷能和我一起去吗?”想到要离开皇宫,她忽然想起了徐嬷嬷。
皇后笑了笑,道:“你去问问她,要是她愿意跟着你走,就跟着你。要是她不乐意……我到时候还是会给你安排几个下人。”
“谢谢娘娘!”江画爽快地先道谢,想到自己即将就要出宫离京,她只有高兴,没有什么别的纠结。
第39章 生病、娘娘病着我都没心思走了
元山位于帝京西南,山上松柏长青,郁郁葱葱,青苍秀丽。
山上有历朝历代帝王修建的离宫别馆,现在规模最大并最华丽的当然就是元山宫了。
元山宫由好几座宫室建筑绵延连接而成,其中西北边有一座温泉宫,引了天然的温泉,以日月星辰命名,修建起了泡汤的池子。
江画上辈子听说过这温泉宫,但一次也没来过,这次来了,便免不了去温泉宫转了一转。
她是淑妃,还是跟着皇后一起来的,温泉宫的人自然不敢怠慢,见她对温泉好奇,又十分殷切地问她要不要泡一泡。
想了想在元山宫中也没什么事情要急着去做,她便愉快答应下来,下午就在温泉宫里面泡了两个时辰,到了晚间时候又打着灯笼顺着山路往山顶走,想去看星星。
这倒是难得清闲的时候,似乎一旦离开了皇宫,哪怕现在不是在大内,还在离宫当中,就已经能感觉到那份自在和无拘束,不再是无论做什么都需要慢慢思量,细细琢磨。
不过在元山宫中清闲的人好像只有她一个,皇后并没有闲下来,听说皇后在元山宫避暑,便有许多人递了牌子前来拜见,这些人多是宗室中人,又有一些是命妇之类,皇后既没有全部接见,也没有全部拒绝,只留了几个亲近的见过,其余的只让人赏了东西下去。
这些事情原本是与江画没有关系,但她现在还顶着淑妃的封号,那些前来请安拜见的人自然不会漏掉了她,于是皇后便让她先见这些人,之后再称病不出。
如此过了快大半个月的时间,却不等她称病,皇后便先病了。
起因是山中连着下了两天的大雨,大约是夜晚风吹进了殿中,皇后便觉得头晕,再之后便是鼻塞头痛发烧。
皇后生病自然不能怠慢,随行的太医来诊断乃是风寒,只说并无大碍只要多休息便可,但口中虽然这么说的,可手里方子却没开,而是先请示了要不要遣人回宫一趟告诉皇帝李章。
太医这么请示,显然是怕了自己将来会担责任的。
江画在一旁听着只觉得有些奇怪,就是小小风寒,需要慎重到这样地步?
没等她去想明白为什么太医这么小心,躺在卧榻上的皇后只摆了摆手,道:“不必告诉圣上,既然只是风寒,多休息也就足够了,如从前一样开方子吧!”
有了皇后这句话,太医才拿了纸笔出来认真地写了方子,呈给皇后过目之后,便亲自带着人去煎药了。
这样谨慎小心的态度让江画有些在意,于是她在一旁脸色都忍不住凝重了几分,先认认真真地去看了一眼太医煎药,然后才重新回到殿中来陪着皇后说话聊天。
但皇后显然精神不济,只随便聊了两句便让她自己也去休息,并不叫她在旁边守着。
她当然也知道分寸,听着皇后这么说了,便不在殿内打扰,而是到了外间守着,一直等到皇后喝了药睡下之后,才往自己住的宫殿走去了。
下过雨之后山中便显出了几分寒凉,简直不似六月天了。
身后跟着她的徐嬷嬷脸上倒是显然有几分担忧,口中道:“皇后娘娘身体不怎么好,山中还是太冷了一些。”
江画听着这话,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安安静静的宫室,然后才看向了徐嬷嬷:“娘娘平日里看着倒是没什么,方才太医也说是风寒,应当是没什么大碍吧?”
“这话也不好说。”徐嬷嬷是已经准备跟着江画一起出宫去的,所以这会儿说话也直接了,“皇后娘娘生公主的时候难产,下红不止差点儿就没了,养了大半年才恢复了一些,病根还在,平日里不能受风寒。”说到这里,她大概是觉得江画不懂这些事情,又补充了两句,“女人生孩子最容易落下病了,皇后娘娘再怎么尊贵,也还是个女人,肉体凡胎,平日里不叫人看出来,却不是自己身子好完全没事的。”
江画愣了半晌,倒是想起来自己上辈子生李俭那会的事情,都说生孩子是进鬼门关转一圈,她是女人,皇后也是女人,其实没什么不同。当初她生了李俭,后来十几年都腰疼,还常常觉得气短,就算是她当时生李俭的时候已经不得宠所以月子里面失于调理,但皇后生了三个,最后还难产了一次,是真的难说她比上辈子生过一个李俭的她能好到哪里去。
想到这里,她忽然又想起来上辈子皇后在长乐公主出事之后一病不起的事情——身体强健的人自然不会因为一场病就缠绵病榻起不了身,但如若只是看起来硬朗实际上空虚呢?那一场大病的确就可能要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