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傃也停下脚步,客气地朝着江画行了礼,又看着她避开:“辛苦母妃了。”
寝殿中,吴王李傕已经听说太子李傃来找他,这会儿乖乖地等在了门口,见到自己大哥进来,便上前行了礼。
“起来,先去看看母后。”李傃拎着李傕起身,便朝着皇后走去了。
尽管方才一路已经听着江画说了皇后的病情,但此时此刻看到皇后面色几乎白得仿佛纸一样,李傃还是愣住了。他上前去,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被皇后开口先截断了话语:“长乐究竟为什么病了?你弟弟说不清楚,你总该清楚的吧?”
“……”李傃沉默了一瞬,先回头看了一眼李傕,直看得他把头要低到地里去,然后才回头看向了皇后,“是因为被王昭仪的猫抓咬了,王昭仪已经被看管起来,父皇瞒着母后是不想母后为了安国公府动怒。”
“故意的?”皇后此刻语气虚弱,但又还是冷静的。
“算不上故意。”李傃沉默了一会说道,“王昭仪原本是想讨好仙仙,才把猫儿给仙仙抱着玩耍,但是仙仙下手没有轻重……”顿了顿,他语气似乎微妙地斟酌了一会,然后才继续道,“原本被抓咬了及时让太医看过就算了,但王昭仪怕因为这事被骂,被抓咬的地方又在仙仙腿上,有衣服遮住了便掩盖下来不叫人知道,谁知道就拖了两天,就忽然发热起来。”
“啪!”皇后一言不发,只一耳光抽在了面前李傃脸上。
“母后息怒。”李傃跪在了床前,低下了头,“这事情儿臣原本一开始就要来告诉母后,但父皇并不许……”
“你父皇可以眼睁睁看着仙仙去死,你也可以眼睁睁看着妹妹去死吗?”皇后盯着李傃,“要是老四不过来,是不是要等到仙仙命都没了,你再过来哭丧?”
这话说得太重,李傃愣住,脸色灰败了下去,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母后……哥哥不是这样的……”李傕看到这情景,紧张地站起来,挤到了太子和皇后之间,“哥哥不是这么想的……”
“请母后恕罪。”李傃被弟弟的话惊醒回过神来,但却也不知说什么才好——这件事情的确就是他做错了,可是他当时在东宫想找人送信都找不到,想要像李傕这样直接骑着马冲出来都不可能,仙仙出了意外,最先看管起来的甚至不是王昭仪而是他这个太子,这话他不知道要怎么和皇后说。
皇后闭了闭眼睛,过了许久才又睁开眼睛看向了李傃:“宫里还有事情瞒着我,宫里除了这件事情,还出了什么事情?”
李傃沉默了一会儿,迎上了皇后的目光:“除了仙仙这事情之外,便没有别的事情了。”
第43章 为难、不要让事情最后无法挽回了
做了十几年的太子,李傃心里明白得很。
他在东宫,不能进不能退,这一两年来他更是像被架在火上,他太明白自己的无能为力。
动辄得咎,跋前疐后,进退两难。
太子虽然一人之下,但终究不是皇帝。
历朝历代那么多太子,善终者寥寥,都不用数最后有几个是最后成功登上皇位。
他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他也很明白自己母后为什么这么紧张甚至……甚至都有些急躁了。
在宫里仙仙出事之后皇帝李章先让人来东宫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自己能做的不多,除了低头没有别的选择。
当他手中除却一个太子的名头一无所有的时候,他是没法有任何行动的,他是一个被给予权力的太子,而不是主动拥有一切的君王。
他知道为什么二弟会得封楚王,也知道为什么皇后这么多年来又是打压安国公府但与此同时还在为他拉拢那些寒门出身的学子,他知道皇后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一切都做的没错,只是错在他如今只是太子,错在他的父皇正是风华正茂看起来至少还有三四十年好活。
想到这里,他抬头看向了皇后,又看了一眼在旁边惴惴不安的李傕,沉默了一会儿只让李傕先出去。
李傕皱着眉头站起来,显然满腹疑窦,但也并没有问询什么,只乖顺地站起来退出殿内。
皇后看着小儿子走出去,然后才把目光投向了李傃,她知道这时候李傃才会是说实话的时候。
“仙仙发现病了的当日,王昭仪吓得在乾宁宫外跪了一夜,直接晕过去,太医说差点保不住肚子里面的那个胎儿。”李傃倒是真的不觉得这事情是有什么蓄意,安国公府虽然小动作不少,对皇后怨言颇多,但对他和李傕还有仙仙都是拉拢的,王昭仪讨好仙仙的行为显而易见,她犯不着去害公主然后把自己也牵连进去,“所以父皇把这事情给瞒了下来,只让太医先给仙仙医治,不叫太多人知道。”
皇后沉默了一瞬,如若她是李章,大约她也是会这么做的。
这事情如若传开来会有多难听,用脚指头想都想得到,大约会有公主恃宠而骄害了庶母和龙胎诸如此类的话,闲话从来都不会讲什么道理,从来都是怎么耸动怎么编造。
长乐与王昭仪的身份孰高孰低一目了然,长乐出事情的缘由是因为王昭仪的猫,是因为王昭仪去讨好仙仙,最后出了事,是王昭仪在乾宁宫跪了一夜——当然了,会有人说公主还是个孩子,只是不懂事,这话背后是什么,是公主仗着身份欺负人而不自知。
话为什么会这么传?因为多数人就是会站在弱者的一边,在这件事情中王昭仪就是那个弱的一方。
这到底皇后明白,李章当然也明白,他们当然可以勃然大怒让当日所有人都为仙仙出事而去受责罚,但对已经病了的仙仙来说有用吗?没有用处,除了引来闲话,认为李章小题大做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换作是皇后在宫里遇着了这件事情,同样的处理方式,先不叫人知道,让王昭仪在宫里养胎,让太医给仙仙治病。
只是被隐瞒的人是她的时候,当自己作为母亲被隐瞒女儿生病这件事情的时候,心思难以冷静——甚至她想起来之前江画与她说过的那个荒谬的梦。
在李傃来之前,她心里已经有无数的阴谋论断层出不穷,她甚至猜测是不是李章真的已经准备和她撕破脸,他要做那虎毒食子遭天谴的事情了……她甚至猜测李傃是不是用这件事情向他那个皇帝父亲投诚,来换取一份信任。
她想过如若仙仙出了事情,她就算拼得鱼死网破也要让这些人知道厉害。
可现在她只恨自己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还在思考着这事情其中因果和决断是否合理,她不应当去想这些,只应当愤怒才对。
“母后,原本四弟不来,我也要想办法让人送信过来了。”李傃低着头,他还是忍不住眼眶微红,“仙仙病情不好,太医现在虽然施针用药,但……太医也说不好这情形……究竟能不能好,也难料。”
“准备回宫吧!”皇后闭了闭眼睛,语气中带着淡淡的疲累,“你先带着老四回宫,他私自离宫终究是做错了事情。”
李傃点了头,道:“等会我就先带着四弟回去。”
大雨过后,山中的风是凉爽的。
江画让人去收拾回宫的东西,又亲自送了李傃和李傕兄弟俩到元山宫门口。
让李傕上马先走,李傃在宫门口略站了一会儿,不太放心地嘱咐了江画:“母后看起来精神不济,还请淑妃多看顾一些。”
这是应当应分的事情,江画自然是应下来,接着便目送了李傃也上马离开之后,才转回去继续准备回宫的事宜。
与出宫一样,回宫时候当然也是有许多东西要整理的,在元山宫住了这么久,又接见过那么多命妇,准备要带回宫的东西也不少。
原本江画是准备离宫,许多东西都没收拾起来,这回是走不了了,于是还不得不重新收捡一番。
徐嬷嬷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又忍不住安慰了江画:“元山宫娘娘每年都要来的,今年走不了明年还有机会,娘娘倒是不必太灰心。”
听着这话,江画倒是忍不住想叹气:倒不是为了自己没能离宫,而是长乐公主与上一世类似的命运,似乎死亡不可避免,她并没有能够阻止悲剧的重演。
这是一种对事情无法掌握和左右的无力,尽管她从来都知道自己的渺小,但她曾经是以为,自己能够找到关键人物给出关键的信息,就能够绕开那些已知的阴谋。
事实告诉她并非如此。
她究竟要怎样做呢?
一时间她想不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因挂心长乐公主的病情,下午时候皇后便带着江画一起回宫了。
这么短短时间内还有许多东西没收拾清楚,但皇后只留下了口谕让他们稍后跟上,并没有给出时间等待。
一路快马加鞭回到宫中时候已经快到傍晚时分。
阔别了数月的皇宫还是和从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气氛显然与之前不同了。
在宫门口迎接的是皇帝李章和太子李傃。
这显然是因为长乐公主的缘故要请皇后过去,江画于是只跟在后面下了车,之后就老老实实先回去自己的宣明宫。
回宫之后屁股都还没坐热,就听着外面通传是说贵妃来了。
这傍晚时分都还要过来一趟,显然也就是宫中的确有事,江画思索了片刻便让人请了贵妃进来。
贵妃仍然还是之前那副样子没有变过,不过这次显然是有事,连寒暄也没有变直接开了口道:“王昭仪恐怕是保不住了,安国公府想请妹妹把王昭仪肚子里面孩子将来养在妹妹这里。”
这话听得江画愣了一瞬——她回宫路上是听着皇后简单说了说这次长乐公主的事情,王昭仪的位分保不住是必然的,这一点她十分肯定,但贵妃这说法——仿佛像是连人都保不住?难不成是想让王昭仪给长乐公主一命偿一命?这岂不是把皇后给架在火上了?
有些话说起来凉薄残忍,但许多时候就是事实——公主再怎么尊贵,但架不住宫里面夭折的小孩儿太多了,如长乐公主这样年纪又小,如上辈子她所知那样,将来是归葬在皇陵并没有单独的墓穴;而王昭仪这种就不同,且不说她现在肚子里面还怀着一个,她身份是皇后的族妹,她的猫是伤了公主,但……无论如何都能算上个罪不至死……
现在难道王昭仪——或者说安国公府是惧怕了皇后可能会有的怒火,直接就要让王昭仪去死,然后博同情装可怜?
这是不是也过于夸张了一些?
并且为什么王昭仪肚子里面那个孩子要给她?而不是给皇后呢?
更何况就算皇后不打算抚养,宫里面养孩子的规矩从来都有,从奶嬷嬷的选择到各种宫人,没有皇帝李章发话,她就算想养也没那个资格去抚养的。
想到这里,江画眉头微微皱了皱,便只问了最后这个问题:“如若圣上不发话,我又有什么资格说抚养昭仪娘子腹中孩儿?贵妃还是莫要信口胡说,若叫人听到了反而不好。”
#VALUE! 贵妃只笑了一声,道:“在宫中有个孩子傍身,日子也好过一些。安国公府倒是想让那孩子直接养到皇后娘娘膝下呢!可眼下这事情,他们就算想也没法开口,只要把主意打到了妹妹这里,想着妹妹也算同是安国公府出身,说不定还能动一动恻隐之心。”顿了顿,她又认真看了一眼江画,道,“你跟着皇后娘娘一起回来,当然也应当知道了长乐殿下的事情,这事情瞒着娘娘这么久,可不就是顾忌着安国公府与娘娘的关系?圣上还想着能让娘娘与安国公府不要这么剑拔弩张呢!不过长乐公主这事情娘娘显然是不会这么轻易过去的,所以也只能由我们这些旁人来帮忙递梯子,不要让事情最后无法挽回了。”
江画沉默了一息,抬眼看向了贵妃,道:“倒不是我矫情,只是这事情倘若发生在楚王身上,娘娘您这话还能说得这么轻易简单吗?”
第44章 自欺、只是……这都是他们的错吗?
贵妃被江画问得沉默了下去,半晌没说话。
只有事不关己的时候,才会说些轻飘飘的漂亮话,仿佛理智又懂得分寸,还会摆出事事为人着想的样子出来。
但倘若事情就发生在自己身上呢?
就只说长乐公主这事情,李章冷处理瞒着皇后其实只有一个原因,他并没有如他嘴上说的那样爱皇后和自己的女儿李仙仙。正因为感情不够浓烈,所以当有意外发生的时候,他理智大于一切,不仅能权衡轻重,还能分析对错,给出一个公正公平的解决方式。
当然了李章自己不会这么觉得,他只会觉得自己身为皇帝,的确就应当是这样冷静自持的。
而反观皇后,便能看出皇后此人虽然多智近妖,但仍然是感性的一面更多。
并非是皇后不会去权衡轻重比权量力,而是她对长乐公主的母爱大于一切,在听说自己女儿出了意外的时候根本想不到太多其他的事情。
这让江画想起来上辈子时候皇后在长乐公主夭折之后缠绵病榻最后郁郁而终的事情——皇后重情,重情的人遇到这种事情,所以这也许会是必然的结局。
在宫里面,足够冷血无情薄情寡义铁石心肠,或许才能走得长久,成为最后的赢家。
夏至已经过去许久,白日已经没有那么漫长。
夜色悄然染黑了天际,乌云在远处聚集翻滚。
贵妃来得匆忙,走得也仓促。
江画只让人先把宣明宫打扫了一番,然后把常用的那些器物都摆出来,接着就是让人去膳房叫晚膳。
借着叫膳,徐嬷嬷在外面走了一圈,便带着各种各样的消息回来了。
“长乐殿下情况实在太不好。”首当其冲的还是公主的事情,徐嬷嬷一面说一面摇头,“太医说要是早些发现清洗干净了或许就没事,一开始不该瞒着的。”
“圣上和娘娘现在准备怎么办?”江画吃了一口白粥,忍不住还是想叹气,这事情着实算不上什么蓄谋已久,真的就只是意外巧合,但是最后病情拖成这样又是有一定程度上的必然了。
“这便不知道了。”若是皇后还没回来,大概宫里人还能猜出李章想怎么办,但是现在皇后回来了,最后会是怎样结果大家谁也不敢妄断,徐嬷嬷看了一眼外面,又说了关于王昭仪的事情,“那位王昭仪恐怕是真的不行了,上次跪得差点出事,圣上只发话是尽力保住龙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