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扇面放回到一旁,他便听见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了。
寻声看去,他便见着江画穿着整整齐齐的一身淡蓝色的裙衫进到了厅中。
她皮肤白皙,无论穿什么颜色都好看——就算此刻厅中灯火昏暗,这身衣服仍然衬得她肤白胜雪。
这裙衫应当是南边的样式,显然比从前宫中的样子要活泼,裙子乍一看四边有开衩,露出了里面的褶裙,行走的时候便能分辨出这原本就是两层的样式,外面的那层纱流光溢彩,上面绣样鲜活,让人目不转睛。
平心而论,这种衣裳常常会夺了人的光彩,只叫人注意到衣裙好看,生生把人给比下去。
但穿在江画身上便不会,这衣服在她身上便只会让人觉得衣美人更美。
可李傃却忽然想起来中午时候见到江画,她却并不是穿得这么隆重的样子——那会儿她穿得十分简单,不过就是两件裙衫,不似现在这外袍披帛都穿得整齐,更别提这一整套的首饰妆容。
意识到这一点,李傃眉头微微跳了一跳。
这说明了什么?
还没等他立刻想出一个恰当的原因出来,江画已经进到了厅中坐下了。
“听启悟说,明日你就要启程去江州,东西可都备齐了么?”坐在主位上的江画语气温柔,仿佛当初还在宣明宫时候的那个淑妃娘娘,“可还有什么短缺?等会让徐嬷嬷和启悟跟着你到前面去再清点一二吧?”
“都已经备齐了。”李傃迅速收拢了心思,认真看向了江画,“这会儿天晚了,也不麻烦他们过去。反正有京中来的人一起,到时候若有什么短缺,叫他们去置办也不迟。我不过是跟着过去看看,也不用出什么力气,便由着他们安排便行。”
“这些事情我不懂,既然你有打算,我便不多说。”江画笑着说道。
“倒是这些时日我不在吴州,娘子倒是要多多小心一些。”李傃说道,“我给娘子留一些侍卫,若有什么事情便直接吩咐他们去做,省得有人觉得娘子是个女人就好欺负了。”
江画笑了笑,道:“那就承情了。”
话说到这里,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似乎一下子都找不到更多的话语。
江画拿起茶盏,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李傃,他还穿着那件金红纱的袍子,还是如中午时候那样泰然自若——就这幅姿态,明天走在吴州城的路上,便能叫那些小娘子们尖叫得晕过去吧?
想到这一幕,不知为何,她心里觉得有些不舒服,这大概是因为吾家有儿初长成?长得太快,她还没适应?
喝了口茶冷静了一会,她垂眸思忖了片刻,然后抬头看向了李傃:“郎君与钦差一起去查探水患,一应衣着还是低调些,别在外面露了财,叫歹人盯上。”
李傃笑了一声,道:“娘子是说,要穿得朴素些么?”
江画清了清嗓子,感觉若是点头,便显得她刚才那话欲盖弥彰,于是重新拿起茶盏又喝了口茶。
“娘子今天一直都没告诉我,这衣服我穿得到底是好看,还是不好看。”李傃露出一个略带着几分委屈的神色。
江画掩饰地拿帕子擦了擦嘴角,目光游移了一阵,落在了窗边放着的那盆茉莉花上面,道:“倒是像个小孩子,难道还要讨个表扬称赞么?”
李傃道:“娘子给做的新衣服,自然要得娘子一声赞,才会觉得不辜负了娘子的一片心呢!”
茉莉的香味幽幽,这话也被李傃说得平平常常,江画却觉得自己耳根有些发烫。
强作镇定,她温和地笑了笑,道:“做衣服之前便说过了,这料子颜色就是衬你,穿在你身上自然是好看的。”顿了顿,她不等李傃再开口说什么,只飞快扫了一眼墙边的更漏,接着道,“天色不早了,你明天还要去江州,今日早些休息吧!”
李傃笑了起来,便依着她的意思起身告辞,道:“那我便先向娘子告别,明天早上便不来打扰娘子了。”
“一路平安。”江画也起了身,“这一路上,都要万事顺遂。”
“娘子等我回来一起去看灯么?”李傃笑着问道。
江画顿了顿,略有些不解:“什么灯?”
“下个月不是有灯会?”李傃自然而然地笑着说,“娘子和我一起去看么?”
下个月?七月?江画下意识算了算时间,整个人又愣住了,过了半晌才道:“等你回来再说吧!”
李傃并没有追着要一个答案,只道:“那等回来了再和娘子说这些。”
李傃走后,江画在厅中坐了一会儿,才叫了徐嬷嬷进来。
“我是不是应该找个夫君?”徐嬷嬷一进来,她便直接甩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徐嬷嬷愣了一愣,完全猜不到她为什么忽然动了这个心思。
“我觉得我对那位郎君有点不太对的想法,这应当是因为我太久……没有正当、正常的夫妻之间生活了,这会让我产生这样不正常的想法。”江画目光再次投向了窗边的那一盆茉莉,“我觉得我应该找个夫君。”
她似乎已经理清了自己不对劲的原因,此时此刻语气肯定。
第122章 赵官媒、哪个男人不愿意?没有!
两辈子都在宫里,江画对着男女之间的事情倒是没有那么讳莫如深不敢多言。
宫中规矩的确森严,但宫女是人,内侍是人,侍卫也是人,甚至嫔妃也都是人,既然都是人,既然有男有女,那就有七情六欲。
有这些欲念,便自然而然会出现男女之间的情感。都不必去细说那些不知名的宫女和侍卫之间有过的出格的事情,就只看最近的那一件,楚王李佾当初和郑婕妤的那一场,可不就是最好的例证?
她从前在宫里的时候因为心里有事情惦记着,还生怕自己惹到了李章连性命都丢了,故而她把持得住,根本也没心思去想什么情和爱,她可以无欲无求,对所有的男人都不屑一顾,完完全全不产生感情;但现在她出宫了,并且可以预见她将来都没什么可担忧,她已经达到了她理想,她已经可以无忧无虑地过她的一辈子,所以这种事情她会突然有了欲念,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只是这欲念来得突然了些。
并且对象也不太合适。
但她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她原本也没打算无欲无求地过一辈子,她只需要在李傃离开吴州的时候找到自己的意中人,那么她对李傃的身体产生的这一系列乱七八糟的想法,都能烟消云散。
不过如果那样,大约李傃再回来的时候,便不能好他再在这宅子里面住了。
她有了意中人有了正经的郎君,便要离宫中的旧人远一些——想到这里,她忽然又有些不舍,原本她留李傃在这边,是心里想着他如今孤身一人十分可怜,到时候若舍下了他,他岂不是又重新变成一个人了?
或者可以帮李傃相看个女人?
那什么样的女人能配得上他呢?
当初给他选太子妃的时候,她几乎是把京中所有适龄的闺秀都看了个遍,那时她都没能找出什么特别合适李傃性格的女孩儿——当然了,那些女孩儿现在也不可能重新让李傃来选一遍,更重要的是,当初李傃似乎也没看中哪一个,否则他当时要是有看中的女人再强烈要求娶一个太子妃,李章说不定是会松口的。
所以李傃喜欢怎样的女人呢?
在床上翻了个神,她越想越远,但也渐渐也有了睡意。
到了半夜,微风从窗外吹进来,把窗下冰山的凉意带到床边,让她渐渐安眠。
朦胧间睁开眼睛,她忽然听见人说李傃从江州回来的时候,带着一个面容模糊的女人。
她往前走了一步,正有些迷惑自己怎么还在宣明宫,忽然就见到李傃牵着女人的手对她笑道:“娘娘,我有中意的女人了,我想娶他做太子妃。”
太子妃?李傃怎么还是太子?李章不是已经没了吗?她心里迷惑着,却听见自己问道:“这是哪一家的女儿?”
一边说着,她便伸头去打量那女人,便见那女人穿着一身深紫色的裙子,极为不检点地袒露着大半胸脯,肩膀上的披帛是一条金红纱,分明是她之前给李傃做纱袍的那匹布上的纱,然后她忽然看到了那女人手腕上的一串青黛石珠串,那珠串也太眼熟了——是当初李傃去建宁寺祈福之后送给她的那一串,她记得上面那结子还是她重新打过的,为什么在这个女人手上?
她想上前去问一问,可才走了两步,忽然又走到了乾宁宫中,两边安静得有些不同寻常,她似乎听到了李佾的如泣如诉,不知为什么,他还在说他和郑婕妤之间那可笑的爱情,这份感情谁真的会信呢?他自己只怕也是不信的吧?她控制不住自己往前走的脚步,一路走到了乾宁宫的后殿中,看见的却是李傃,她看见李傃正搂着那女人,李佾已经没了人影。
李傃看向了她,身上的衣服忽然变成了她亲手做的那件金红纱的袍子,她看到那女人过于放荡地把手伸进了他的衣领之中,她不想去看,却又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
那女人动作大胆得过分了,一看便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女儿!
李傃到底在江州遇到了什么人,怎么会找了个这么个人来做什么太子妃?
她生气极了,大步上前去就要把那女人揪起来扔出去。
可刚走了两步,她视角忽然一转,她竟然变成了被李傃搂着的那个不检点的无耻女人?!
这怎么可以!
她勃然大怒,便要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正在这时,她忽然又听见有人在喊她。
这声音有些熟悉,又觉得有些陌生。
“画儿,你就是这么帮我照顾了傃儿么?”
她慌张地张望着,然后看到了不远处站着一个面容模糊的华服女人——是皇后,尽管看不到脸,她清楚地知道那就是皇后。
“不是,娘娘,我没有我不是这样的女人。”她朝着皇后跑了过去。
这看似不长的一条路,在她跑起来之后却仿佛有一万里那么长,并且不知为何路上遍布了巨大的还在缓缓爬行的蟒蛇,她害怕踩到蛇,越害怕脚下的蛇便越密布,很快便让她没有了可立足的地方。
不仅如此,那些蛇纷纷开始缠绕着她的双腿,叫她再无力往前奔走。
她尖叫了一声——她醒了过来。
瞪着床帐,她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是汗。
摸摸索索地坐起来往窗户外面确认了一眼,她还在吴州,并不是在宫里,刚才是梦。
窗外天边透着微光,快天亮了。
赤着脚下床,她踩在冰冷的地板上,终于有种脱离了梦境的踏实。
慢慢走到了桌前,她没有点灯,只是摸到了茶壶,然后倒了一杯茶囫囵喝了下去。
外间守夜的丫鬟听着里面的声音举着灯来到了门口。
“娘子这么早起来了吗?要再睡一会儿吗?”丫鬟问。
江画往墙边看了一眼,仔细辨别了一下更漏上的刻度,快五更时分了,难怪已经快有天亮的样子,算着时间,若李傃一早就要出城,这会儿应当已经起身准备出门了吧?
“我还要躺一会儿,不必进来伺候。”她揉了揉眉心,强迫自己不要想这些事情,只重新走回到床上躺下了。
外间的丫鬟应了一声,便见门口的灯灭掉,脚步声走远。
躺在床上,这回她闭着眼睛,强迫自己赶紧再睡一觉,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给忘掉。
大概是醒得过于彻底,又或者是因为想得越多便越睡不着,她便这么闭着眼睛一直醒到了天光大亮,初晨的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叫她再也躺不下去。
该起来的时候总是要起来的,该面对的事情总是要面对。
慢吞吞地起身,再梳妆打扮,随口问了问李傃是不是已经出城,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之后,她松了口气。
“吴州城里是有媒婆的吧?找媒婆来。”吃过了早饭之后,她这样对启悟和徐嬷嬷吩咐,“找官媒,要找那种名声好一些的。”
启悟和徐嬷嬷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徐嬷嬷试探着问:“娘子昨儿说要找个郎君,不是一时兴起啊?”
“自然不是。”江画认真地看着他们,“我也应该找个郎君了,否则家里没个男人,许多事情还是难办。有个男人好出面,也不怕被人欺负我是个女流。”
“郎君过几日不就从江州回来了?”启悟忍不住说道,“郎君还留下好些守卫,倒是也不必怕这些。”
这话简直让江画一下子就想起来自己那一晚上荒诞的梦,她义正言辞地摇了头,道:“这不行,郎君将来还不是要成亲的,难道我这辈子就靠他了?这不行,也不成体统。”
启悟和徐嬷嬷又对视了一眼,江画这态度,让他们不得不多想了。
但江画没什么心思去考虑他们在想什么,只继续道:“去找官媒来就是,我虽然来吴州不太久,但也算是身家丰厚,容貌也不差,找个郎君应当不难的吧?”
“那等会就让启悟出去请。”徐嬷嬷想了想,便这样开口了——她和启悟想法不同,不管什么情况,她都愿意先听从江画的吩咐,至于之后她是要反悔或者怎样,到时候他们这些奴才来兜着便是了,难道还能被吴州城的什么媒婆之类欺负?
启悟欲言又止,但看到徐嬷嬷的眼神,便还是应了下来。
快到晌午时候,启悟便带着吴州城中名气最大的一位赵官媒到宅子里面来了。
赵官媒看着大概三四十岁的样子,进了宅子便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各种陈设,一面走便一面暗暗点头,而在见到江画的时候,她脸上便压抑不住地堆上了极为和善的笑容来:这容貌!还有这身家!哪个男人不愿意?没有!
她若是做成了这一桩婚,将来得多少谢媒礼,简直是让她这媒婆名声更上一层楼!
“娘子,您想要怎样条件的儿郎?娘子您只管说,这吴州城的好儿郎您想怎么挑怎么挑!”她海口一开,几乎让江画有种自己是皇帝,立刻就能挑选后宫的感觉了。
第123章 条件、要懂事,知进退
江画听着这赵官媒的话温和地笑了笑,还没开口,却让这理应口齿伶俐八面玲珑能言善辩的媒婆一下子把接下来的话给咽了回去,直接没了声,尴尬地在旁边站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