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咏依然没有抬头,吐出不辨语气的几个字:“伐交。”
太子殿下厉声道:“大胆刁民!回皇上话之前要加上‘回皇上,草民认为’几个字!”
司咏微微抬起头来,却是不惧不怕。
皇上看到司咏脸上那面具,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刚才在暗处,他自然听到了那些话。
众人只看到皇帝忽然一笑,对太子摆摆手,接着高声道:“高郝,宣旨!”
皇帝身旁一位身着暗红色衣袍的太监微微倾身,朗声道:“今特封司少侠为圣元国出使南越的外交使者,即日起受命出使!另,外交使者可点随从校尉两名!”
校尉,是低级军官的职位,其上有中郎将、卫将军、车骑将军、骠骑将军、司马大将军。
官位再低也是高于普通士兵。毕竟,从普通士兵熬出头来,也需要数年的时间或大的战功。战场凶险,稍有不慎就送了性命。如能直接从校尉熬起,已是一个很大的跳板了。
话音一落,又有一名侍卫捧着象征一条由金铜叶做成的旌节,走到太监身边跪下,再举过头顶,高高捧起。
旌节,亦称“使节”,外交使者身份的象征,也代表这个国家。两国相交不斩来使,敌国一见旌节就知道来人的身份,为表示对敌国的尊重,不会对其进行攻击。
外交使者一般临危受命,一旦受命,举国上下无不尊敬。因为使者承载着一国之希望,万民之期许。
一时之间,司咏错愕不已。
别说她,全场皆发出了唏嘘不已的声音,包括太子殿下,三皇子,四皇子。
只有沈枚山没有任何意外。
三位皇子只知道这场比赛的每一个环节都是父皇连同沈枚山一起安排,故特来捧场。但绝没有想到,冠军竟被选为出使南越的外交使者。
原来今日出征的彩头戏都是皇帝为求人才而设。
不拘一格降人才。
就连司咏也在心中暗赞如此妙计。
而她自己,在父母的言传身教之下,自小熟读兵书,锄强扶弱。如今又逢国难,她又怎会没有一腔保卫疆土的热血。
皇帝是一位好皇帝。
只是,她忽然想到了在家的父母,还有那位恶毒的皇后。
见他久久没有反应,沈枚山不禁提醒道:“司使者?快快跪下谢恩啊!”
司咏却迟疑了,她去当了司使者,他的父母怎么办。
皇帝也不禁疑惑了,温和问道:“司使者,可是有何难处?”
百姓纷纷乍舌不已。
外交使者的地位也太高了!他们这位皇上性子未免也太好了!
司咏自然感受到了皇帝的求才若渴之心。正不知如何作为,就看到人群里苏蒲日搀扶着一位身着素布衣裳、弯腰、驼背、跛脚的老人慢慢朝走过来。
他的头因弯腰驼背和自动低垂。
司咏眼中的诧异之色一闪而过,很快就明白过来此人是谁。
她飞快走过去搀扶在老人右侧,道:“爹,您怎么来了?”
全场之人这才恍然。
苏蒲日看一眼那边目光灼灼的皇帝,强自镇定道:“姨父一直在人群里,亲眼看着你夺得了冠军,现在见你被封为外交使者,知道你是担心家中的父母无人照顾,特意来告诉你不必忧虑。”
老人上前握住司咏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抬起明显被易容过了的脸,颤巍巍地道:“是啊,是啊!你放心地去吧,不用担心家中。”
声音都变得沙哑苍老。
司咏看着那熟悉的眉眼和关切的面容,心中狠狠一酸。
父亲,嘴里常说要罚她。可是,没有人比他更懂得她的满腔抱负。她之前畅快淋漓地女扮男装行走江湖,也是因为得到了父亲的首肯和支持。
她是他一手栽培长大的女儿啊,她身上自然也有他的影子。
如今,就算冒着被认出来的危险,也要来安她的心,放她自由地、高高地飞翔。
在场的人见此情状,好些被感动地默默垂泪,尤其是那些贫寒之家。
今晨招兵,谁家都不愿意自家孩子随军出征。
如今的皇帝亲封外交使者,说好听点口碑名誉双全。但外交使者去了战场,祸福难料。
一怒之下斩使者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一旁的沈枚山最先反应过来,道:“司使者请放心,令尊的安全,我一定全力以护。”
皇帝眼中的水光一闪而过。
他生下四子,二子不慎早夭。如今征战在即,就连他也不舍得自己仅剩的三位皇子前往沙场,尤其是他万般宠爱,即将继承他大统的太子。
太子见此情状,一脸不满,甚至生了几分嫉妒之心。但他在自己的父皇面前,一向是乖得不能再乖,遂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司南郑重地点头,“好男儿志在四方,兼善天下。”
司咏心中一震,再不迟疑,回手拍了拍父亲,眼神示意他放心。接着,又上前几步,走到红毯之上,行至皇帝面前,单手行了一个礼节,朗声道:“多谢皇上信任!臣愿受命出使!”
第130章 五感封言行禁
皇帝龙心大悦,道:“好!好个司使者!”
话音一落,全场百姓皆欲下跪行礼。
司咏忙高声制止道:“不用跪,不用跪我!”
百姓闻声,止住了动作,莫名看着她。就算是一介七品县令,也乐于享受百姓的跪拜礼。这位新封的外交使者是怎么了?
司咏解释道:“有民才有国,有国才有使者。我不过是一介平民,和大家一样。对我这位草民使者,你们无须行跪拜之礼。”
太子面色这才好些,看着这位新封的外交使者一脸轻蔑。心道:果然是草民,鸡毛飞不上天。
万民的脸上尤见欣喜,却不知如何作为。
皇上面露欣赏之意,大方地道:“一切都随使者心意。”
万民这才慢慢站直了身躯,看着司少侠更觉亲切。
司咏再对皇上行了个单手礼节,道:“多谢皇上!”
皇上见他左手无力地垂了下去,左肩也渗出了鲜血,关切问道:“你这伤?”
司咏微微一笑,道:“谢皇上关心,小伤。”
皇上点头道:“大军后日出征,支援边关。战事并未真正挑起,只是提前有所准备,我看国师可在家多修养些时日,养好伤再行出发。”
司咏眼中也有几分动容,朗声道:“皇上所虑周全,万民之福!”
皇上欣慰地笑笑,道:“国师,随从两位校尉今后就跟随你左右,随你出使,你看可有看中之人?”
司咏道:“请皇上稍等。”
司咏回过头来,环顾四周,只见人群里的眼神有期盼、有闪躲、有坦然,什么都有。
她的视线落在脸上满是雀跃之意的苏蒲日、再是一脸期盼的胡鸠、再有一脸闪躲的张立山、还有一脸坦然的李昂。
司咏回过头来,道:“皇上,臣点的校尉,除非他们自己也愿意,否则臣绝不勉强。”
皇上点点头,道:“好!”
司咏再将视线落在人群里,朗声道:“胡鸠、苏蒲日!”
闻言,张立山明显舒了口气,苏蒲日一脸欢欣,胡鸠则满目激动。
苏蒲日和胡鸠上前几步,跪下行李,同时道:“多谢皇上!多谢司使者!”
那语气中,透露着激越万分的兴奋。
虽说一入战场,九死一生。但有见识、有本事、有志向的男人,谁不愿意浴血奋战,博个万世功名。尤其是一直未得出头之日,身在贫寒之家的普通百姓。如今可直接从校尉起步,不用在千万普通士兵中熬出头,如何不兴奋。若在平常,只有官宦人家的子弟,才有机会直接从校尉起步。
皇上观察那二人一番,微微点头,道:“朕准了!”
司咏看着那一身布衣,一脸坦然李昂,却忽然感受到他流露出几分极难察觉的失落之意。
司咏斟酌一番,单手对皇上行了一礼,道:“皇上,不知臣可否再为自己找一位随从谋士?”
皇上不解地道:“哦?”
司咏摇摇头,转过身去,目光看向李昂,坚定道:“皇上,这里有一人,吟出‘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南越终不还’,如此豪迈霸气之诗,报国之情溢于言表。他又架了一个支点轻轻巧巧举起了八百斤的鼎,以一介文弱之身走到了武试最后一关,且一身毫发无伤,谋略实高。”
那布衣的李昂眼中有愕然,有惊喜,有激动,有不敢置信,种种种种,都让他无所适从,呆立原地,忘记了说话。
他考科举三次皆败,平日也没有正经职位,一身文才将付诸东流。
如今,竟然有人发现了他这颗蒙尘的珍珠,还在皇帝面前亲口举荐他。这不是在做梦吧?
皇上站在原地,回忆一番,这才恍然道:“噢?我想起来了,李昂是吧,倒也是个人才!孙子兵法答得也不错,只是没有丝毫武功,做个谋士还算适合!朕准了!”
布衣的赢弱书生李昂听到皇上竟念出了他的名字,感到几分受宠若惊。在旁人的提醒之下,他方才回神。接着,他上前几步,走在红毯之上,眼眶盈出泪光,跪下行礼道:“李昂叩谢皇上!叩谢司使者!!”
这语气中,隐有哽咽,可想而知他此时的心情有多么激动复杂。
司咏也行了一礼道:“多谢皇上!”
皇上点点头,道:“如此,后日大军出征,使者出征之日再定!”
说罢,他转过身去,道:“回宫!”
太监亦尖声道:“起驾,奏乐!”
接着,鼓手、奏乐师纷纷行动起来。
锣鼓声起,奏乐声悠扬。
在场之人皆跪倒在地,齐声道:“恭送皇上!”
司咏对这突如其来的临危受命,自然也心存疑惑。皇上怎如此放心地将外交使者这么关键的职位交给一位并不了解的人?
外交府邸门口。
两个威武的大石狮子,一块半新不旧的外交府邸牌匾。
透过大门,远远一望府邸内部。
里面草木虽经过了修理,但仍颇有萧条,明显是久无人住的景象。只是为了临时住而打扫了一遍。
八名红色衣袍的侍卫开道,八名貌美婢女伴在左右,苏蒲日、胡鸠、李昂、壁虎、大胖、石头等人跟在后面。
侍卫头头说,外交府邸已久没有人住过了,外交使者回京一般都住在里面。
司府内有一位负责日常事宜的李总管。
一行人来到了司府邸门口。
见一位没有胡须的老头带了两名小厮从大门口迎了出来,欲跪下行礼。
司咏制止道:“不用跪。”
那老头却仍然拜了下去,尔后道:“参见司使者!我是李仪,从宫里出来,负责司府的大小事宜。”
两位小厮也随之跪下来:“参见司使者!”
司咏皱眉,以不容置喙的语气道:“我的规矩,以后见我都不得行下跪大礼。”
李总管和两名小厮这才站了起来,脸现诧异,同时道:“是!”
司咏望了一眼外交府邸,转过身去,对身后的人道:“胡鸠,蒲日,李昂,你们去熟悉一下环境吧。壁虎、大胖、石头,你们去忙难民的事。其余人等,都听从蒲日调遣。”
几人皆应下,自去忙碌。
司咏则一个人东转西转,到了一个僻静无人的巷子里,回到了自己的家。
是的,他们家的位置隐蔽。在外人看来,也不过就是偏远了点,近京郊的位置,仍是一户再普通不过的人家。
回到家中,司咏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刚才一身龙袍的皇帝竟着了一身常服,正站在自家大厅里,微微带笑。
司南正与之谈笑风生。他们旁边,还垂立着一位面容可亲、身背药箱的女子。
听闻开门的动静,司南转过身来,关切地道:“司咏,你回来了。快坐下来,给果大夫看看。”
果大夫,也是当年跟随着司南出生入死的人,医术非凡。后来,专门负责这一家子的日常诊疗。
司咏平日有些小伤,为免惊动家人,都是找外面的大夫看。所以,得到果大夫照顾的机会还是极少的。
皇帝亦微笑道:“司南,你生了一个好儿子啊!”
司咏诧异地看着眼前的异景。
原来,司南曾经做太子时,曾与这位皇帝有故,二人是难得的知己情谊。但都不知彼此的身份,司南的父母皆被篡位的胞兄所害。那日圣元国破了城门,反而救了正在被乱臣贼子围攻的韩唐国太子殿下。
因着这一层关系,再加上对太平盛世的渴望。圣元国皇帝圣辰久才善待前朝子民,又封司南为朗环王。
司南被皇后暗杀,不得不炸死,却始终没有告知皇帝真相。一来是不希望圣辰久为难,二来自己也不想涉入朝堂。
直到二人前段时间偶然重逢,圣辰久得知了一切,这才明白司南的良苦用心,愧疚之意顿生。
在司南的劝服之下,圣辰久这才压抑了自己对皇后的痛斥,假装一切都不知道。再说了,皇后也是为了他着想。两难之下,他方明白,司南炸死隐遁是最好的结果。
这位皇帝知悉全部后,只暗中与易容的昔日知己好友往来,连皇后也不知情。
今日的征战彩头,原是选人才大计。
但外交使者一位,却是皇帝在知道司少侠正是知己好友的儿子时,临时起意。就连司南,也是在皇帝下了旨后才知道。
皇帝的举动,一为惜才,二为弥补,三为信任。这四嘛,朝中确实尚无像司咏这般的良才,四为保国灭敌。
司咏听罢一番解释,这才恍然大悟,道:“我正想着皇上怎么会对一个并不了解的人如此厚爱,原来如此。”
皇帝哈哈大笑,道:“本想直接授以国师之位,但你父亲说官大遭人妒,还是先解决当前危难。所以,委屈你从外交使者开始了。”
此时,果大夫已为司咏诊断完毕,执笔在桌上开了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