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景柏香福长青——瓐孍
时间:2022-03-22 08:25:10

  而我,混混沌沌,对人生无知而懵懂的我,再也离不开她。
  有人说,世界千奇百怪,人生多姿多彩,有许多事物值得我们追逐热爱,也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形影不离,生命掌握在自己手里,任何人都不需要依赖旁人才活得下去。无关乎离不离得开,关键是你看不看得开。
  只是,那些任何人里面,不包括我。于从秘,我离不开,也看不开。
  没有她,我或许会活得更好,却不会活得快乐。
  在那两年岁月中,我是她唯一的寂寥排遣者,也是心迹的倾听者,我们种圃莳园,自食其力。在稻野间插秧,在土地里灌溉,以劳动换取生计,共同挥汗如雨。
  人生百态,我却觉得仅此而已,很多次,我曾窃喜,这样平淡的生活,是否只要一直维持,就成了美丽神话中的天长地久。
  我化的这副凡囊皮相不错,勉强算是美男子一枚,在荒僻的柳岩村可说百里挑一,而我日日夜夜枯守一人,心思与想法昭然若揭。村内的父老乡亲都是农民粗汗,不会在乎家境材贯。能寒窗苦读发愤图强者,自是婚配的最佳人选,即便身无分文胸无点墨,只要行得端坐得正,也是朝气阳光的好儿郎。他们不知我的真实来历,却一力赞成我与从秘交往,哪怕名不正言不顺,亦无关紧要。
  我为这样的生涯感到庆幸,由衷感谢诸位邻舍的拥护与支持。至于从秘,她也许对同乡私下里的闲话家常有所耳闻,但却不置可否,既不表现排斥,也未公众宣示什么,这是否说明默认,我不知所以。
  她早已成长到有能力为人处世的阶段,可关于婚姻,总避而不谈,她自持,她羞赧,她憨涩,她要等待媒妁之言。
  而我,因为捉摸不透,因为不确定,也没有主动剖明,又或者,我喜欢这种平静枯燥的生活,每日早出晚归,为生活劳累奔波。我才疏学浅,目不识丁,却有一把好力气,能干体力活,能打镔铁匠,能养家糊口。
  我更恐惧,一旦捅破这层隔离纸,会失望,得不到期盼的答案与宣判。若是那样,不如现在。
  可即便我们互相掖藏,生活也无法一马平川,她在某个夜晚人间蒸发。
  尤记得那时依然是我与她相识以来第三年的隆冬腊月,红梅在风雪怒号中竟相盛开,点缀在寒峭枝头,美轮美奂。
  那个千里冰封,万畦雪飘的夜,窗外鹅毛大雪在狂风中骤然咆哮,仿佛滴水立即成冰。
  窗内,燃着暖烘烘,热乎乎的火炉,柴炭中跳跃着一簇淡紫色火苗,我在那明明幻幻的微光里,听见炉子对面的从秘展露久违的笑容。
  她的目光情真意切,她说,朱澈,你喜欢我对不对,这些年的守候,都是在等待我点头对不对。
  一刹那,世界春暖花开。明明是万籁俱寂的雪夜,我却犹如置身花香鸟语的盛夏,她轻柔优美的笑容,比这炽热的火炉更温暖。
  这是我第一次,在她眼中觑见这样发自肺腑般喜悦的笑容,我在那样的措手不及下迷惘。
  她笑语嫣然,其实你的心思,我怎么会不懂呢,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毅力有多长,你能孜孜不倦坚持多久,所以我对你的好从来不复回应,如果哪一天你说你厌倦了等待,我一定会马上告诉你,我喜欢你。可这些年的相濡以沫,你始终没有主动开口,我想,如果我一直保持沉寂,你是不是会等我一辈子。
  最后她说,你真可爱呢,这样无聊透顶的游戏也能玩这么久,不过我腻了。对不起,因为我,你浪费了两年的青春时光,未来的路虽然很长,可也不能这样大把大把的虚度啊,所以,我点头啦。你打算什么时候准备花轿与红盖头呢,哦,你打工挣来的钱都储存在我这里呢,那我们一起为婚礼采办预备吧。
  没有人明白,当她一字一句对我敞开心扉,对我告白时,那种无法言喻的激动与喜悦。人心有多善变,冷暖自知。两年时间不长,却是六百多个日日夜夜,能潜规则的改造很多东西。
  而我们,逃过世事徙迁,都在年月里一成不变。
  那个夜晚,我抱着从秘哭了很久。我们之间的拥抱其实并不少,但这是第一次,我哭得梨花带雨。
  暗夜里的数个时辰,我裹着厚重的棉褥辗转反侧,无论怎样也描述不出那铺天盖地的欣喜。直熬到子夜,才迷迷糊糊有了一丝困意。
  当东方苍穹泛起鱼肚白,当黎明破晓,我从窗棂探出头去。那隐隐约约的日出代表着希望与曙光,我满心满目的激越,昨晚与从秘商榷稳妥,今日起手准备婚礼。
  直到这时,我仍犹如身处魇梦,掐便四肢百骸,确认没有一个部位不痛,我才真正相信,碧落与我,都在冉冉升旭,都在接受光明。
  可我穿戴好衣裳去敲隔壁从秘的门时,里面静悄悄的毫无声息。
  我以为她沉溺在美梦中未醒,还喜滋滋的打趣她,起床啦小酣猪,婚姻大事任重道远,可不许偷懒哦。
  里面依然鸦雀无声,静谧得诡异。我猛觉不妙,慌忙推开板门,快步入内,卧榻上被褥整整齐齐,却空无一人。
  我安慰自己,也许从秘比我起得早,筹备婚礼的事宜了呢,她晓得我总爱丢三落四,很不靠谱的。可外面天色朦胧,黑灯瞎火,她能做什么呢。
  我将房间每个角落里里外外巡搜一圈,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圆桌上用砚台压着一张宣纸。
  那是她临行前写给我的留言,她在信中提及从父从母,她说她收到讯息,爹娘的死因不是疾病,乃惨遭奸徒迫害至亡,死于非命。这样的血海深仇,她必须查究事实,探个水落石出。
  她还说,朱澈,对不起,我背弃了我们的约定,我欠了你两年流水般的青春,也赊欠了一桩婚姻。这些债我可能还不清了,可我没有办法,对不起。朱澈,你等我吧,终有一日,我会回来做你的新娘。这样的要求真的很无耻,可我从来没有骗过你,你相信我,我也相信你,你不会介意的,你已经等了我两年,即便我背信弃义,你也会一直等下去对不对。
  宣纸上的墨迹已干涸枯竭,从秘已经走远。
  前一刻还喜笑颜开的我,在读完这些字句的下一瞬,霎时篮篦满面。昨晚在她信誓旦旦与我说那些话时有多雀跃,现在便有多难过。我期待了那么久,盼望了那么久,却只换来她的一纸告别。
  她让我等她,等她有朝一日功德圆满再回乡做我的新娘。
  这是她留给我唯一的信念支持,虽然心里有怨愤与责怪,我依然憧憬她的归来。
  怀揣这样的积极与期待,我选择给予她信任,在光阴的风驰电掣与生活的度日如年中等待,这一候,是沧海桑田的七年。
  这七年,我遵循着世事变迁,学会了勤俭持家,精打细算,攒了很多钱。我也习惯忍耐与坚强,从前两个人分工的活计由我一肩而抗。粮仓里的五谷逐渐屯为堡垒尖山,漫山遍野的郁葱与门前田野间的稻穗由青变绿,自绿转黄,轮回更迭了七个春夏秋冬。
  她依旧没有归来。
  在没日没夜的等候与望穿秋水中,我期许企盼的心一点点沉寂,最终跌落谷底,陷入深渊。
  一个人的耐力到底有限,七年,是我最终的底线。我依然相信她总有一天会回来,只是,我不愿再等。
  村长曾经在从秘离开时安慰过我,他说,如果秘儿一去不回,那就放弃。天涯何处无芳草,莫蹉跎年少,别辜负青春。岁月不饶人,不要太执着。村里漂亮的姑娘有很多,若你有意,老头子给你亲自说媒。
  他只是站在局外者的角度用客观弧位进行劝解,他哪里明白,村子里漂亮的姑娘的确有很多,可能令我朝思暮想的只有一个。
  人的生命短短几十年,璀璨而有限,可我并非常人,我拥有无尽的韶华与时间,哪怕千秋万载,我也等得下去,我只是忧心从秘,她挥霍了最美好的年华。
  我决定离开这片生活了这么多年的村落,踏入广袤无垠的大千世界,想要的,我决定主动追求。
  只是天大地大,我却无处寻起。关于从秘父母真正的死因以及她的讯息来源,当初的留言中只字未提。翌日便去寻访父老乡亲,打探她父母以前的尘年往事。
  得知从父年轻时曾在东方万里之外的异国他乡有过一段就业史,我便收拾包袱朝东方进发,无论找得到还是找不到,那都是唯一一条寻觅从秘的途径。
  这桩案件中疑云重重,到处透着阴霾与蹊跷。其实事到如今我依旧大惑不解,从秘那样谨小慎微的人,怎么如此草率便不辞而别,她完全有选择征询一下我的意见,哪怕以我的逻辑智商也琢磨不出什么所以然,起码我能与她一起上路,守望相助。不至于让一对明明可以风雨同舟的两个人,最终天各一方。
  而我与鸾胥的相识,也是因缘际会。
  路漫漫其修远兮,小山村距东方城万里迢迢,非一朝一夕之遥。途中的某个傍晚,白昼的那场酝酿了一整日的大雨终于姗姗来迟。雷雨交加自是无法继续赶路,出发前我未雨绸缪了许久,该携的都携了,却唯独落下雨伞未带。
  屋漏偏逢连夜雨,我不得不钻进一间破庙避雨。
  这家庙宇断垣残壁,鼠蛇横行,长年累月的荒僻之下,早面目全非。一般这种黑暗阴森的青灯之地,都有那么一两只小妖小怪吐纳修炼。我四处转悠了一圈,同类是没发觉,却迎来了另一位不速之客。
  此情此景,能无端踏入这家颇庙的理由无非就是躲雨。我听见外面有马车杵地砸碎冰层的咔嚓声,仆斯的溜须拍马,以及女人的骂骂咧咧,鸾胥就这样光明正大的迈进破庙的门槛,也迈入我人生的大门。
  两名车轿夫高举火把簇拥着她走进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门外嚎进一阵冷嗖嗖的寒风,她手里的火把摇曳光芒照向了我,她的目光紧随其后。在瞧见我的第一眼,她吓得魂飞天外,发出尖锐的吼叫,惊吓中火把也脱手而丢。
  我啼笑皆非,黑灯瞎火的废墟里,突兀的看见一张人脸,谁都会往魑魅魍魉去想,无辜她大惊小怪。
  这便是我们的初见,惊悚而恐惧,以及她出尽洋相而花容失色的表情。
  然更哭笑不得的是,她的这一码惊吓却导致了严重的后果。
  待仆役安抚好她,大家互相介绍寒暄时,庙后的佛坦里燃起了熊熊焰火。
  我有刹那的愣神,倏忽恍然,此乃因刚才鸾胥抛出去的火把所致,是她的无心之过。然罪魁祸首却不自知,她以为是两名家仆的失误,不住口的呵斥怒骂,却没留意火势越来越大。
  外面是一片丛林,雨水依然淅淅沥沥,但室内枯苇便地,异常干燥,要扑灭火头是不可能了,我没理会鸾胥在这当口大吼大叫,头也不回的晃身冲入倾盆雨幕。
  这些年锄禾耕田,风雨无阻,关于日晒雨淋,在鸾胥这样娇生惯养的大小姐面前是困厄天灾,于我来讲只是鸡毛蒜皮。路途中遇见,能避则避,避之不及便冒雨前行,在这条路上,我依然风雨无阻。
  踏出庙门时,我以为与鸾胥萍水过客,缘尽与此,不料还没走出几步,她便追了出来,问我,你去哪里
  我像看白痴一样瞟了她一眼,往前方黑蒙蒙的雾霾一指,赶路。
  她也像看白痴一样觑我,这大雨滂沱的,徒步上路很不方便,你乘马车,我载你一程。放心,举手之劳免费救急,不收你一钱半文。
  我不善婉拒,拙于言辞,口齿木讷,而她又出于一番好意,便没拒绝,搭了她的顺风车。
  她身上衣饰华丽,充满贵族特有的金属气息,两名车夫是她的家仆,见我并不推辞,爽快上车,都眼露提防与警惕,面面相觑,却不好意思当面叫破。
  反而是她,豪迈清朗,自来熟。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与从秘的忧郁不同,她是个不甘寂寞,深谙人际交往,调节气氛之道的少女。在车上,我找不到话题交流,她却能恰到好处的打破僵硬的气氛。她甚恣意的翘起二郎腿,从车厢里掏出几袋瓜子与坚果,问我喜欢磕哪种,跟着是各种疑难提问,交流就此拉开帷幕。
  但我们的谈论很乏味,十分枯燥毫无营养,她的所有问题我都用嗯哦啊以及摇头点头来回应。她三言两语便试探出我有自闭倾向,不再与我顾问,开始讲述自己的来历。
  她家住东方城,是富可敌国的商贸世家,如假包换的千金小姐。重阳节随母亲走访出门,探望亲戚,因待在舅妈家百无聊赖,便跨上马车打道回府。途中一场雨霏,与我不期而遇。
  听完讲叙,我不禁对她刮目相看。
  需知此番远行前我有过详细斟酌,从秘行色匆匆,为父母的死因奔波,事关重大,她一定会拣最便捷的途径,是故我临行之前托人绘了张从小山村去往东方城的地图,也选择了最近最荒僻的乱骨山区域。
  顾名思义,此山便是因绿林乱戕,白骨遍地而得名。这条路多年前亦是阳光大道,后来因闹鬼而成为无人问津的禁地,常年冤魂萧索,魈怪出没。我一头货真价实的妖精,自然百无禁忌,可她一名人类,而且还是个娇弱玲珑的小姑娘,往异域里撞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可她竟天不怕地不怕的勇往直前。
  我想,如何不是因缘巧合遇见了我,她很可能已经在那片乱葬沼泽里香消玉殒,尸横就地。
  当马车突然停止颠簸,外面车夫报告说遇见山匪截道而她下达撒钱消灾时,我才后知后觉恍然。
  敢情他仨不知天高地厚,以为那些传闻是危言耸听,以为诸鬼都是打家劫舍的盗贼。
  井蛙醯鸡的后果是,给那些张牙舞爪的厉鬼乱啮分尸。
  两名车夫还没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便双双死于非命。
  鸾胥终于领悟到问题的严重性,可为时已晚,而问题也委实太严重了些,她吓得花容失色,脸瞬息惨白,叫了声鬼后,下意识的揪住我胳膊,藏在我背后寻求庇护。
  因势利导,我只得跳下马车上演一出英雄救美。我的修为在成王败寇的魔道世界是垫底的存在,但收拾这些孤魂野鬼却绰绰有余。
  因当着鸾胥之面不能泄露身份,我便抡拳挥掌,解决了这群草菅人命的小鬼。美也成功救了,英雄也装得像模像样。
  我威风凛凛跳回马车,看见鸾胥瞳孔里的惊恐被一种叫做崇拜敬仰的目光取代。
  驾马的车夫已死,鸾胥哭着哀悼了半晌,我就地掘了两个坑掩埋尸首,再立了两块木碑,将他们简单葬了。
  鸾胥身娇体柔,无法长途跋涉,只得委屈我替代车夫驾马前行。
  她是真的被吓坏了,紧紧搂住我不肯松手,身体颤抖得厉害,一句完整的话也吐不出来。我将她搀扶上车,转身时又被拽住,她惊惧的眼神里满是央肯,战战兢兢的求,别走,不要抛下我。
  她适才还阔绰豪气的说要卖钱消灾,一副胆大包天的形容,可真正历经了血腥,那点微不足道胆识便不堪一击的寸寸奔溃,属于女人的脆弱与我见犹怜便显露出来。
  我有点感慨人类的虚伪,但转瞬即逝,因为在我的记忆中,从秘就不是这样的。她表面柔弱,骨子里坚强得彻彻底底,倔强得义无反顾。她自我意识很浓,认定了什么,就固执的不肯改变意志。她从来不会矫揉造作,无论何时何地,都表现出最确凿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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