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命在顷刻,烈罗痕居然仍是面不改色,脸上没有半分惊慌。不愧是干大事的人,性命不由自主,还能一派淡定,令人油然生起一种他其实并未中招而是我们中了他阴谋的错觉。
尽管他从容不迫他身后的千军万马却不淡定了,大叫“卑鄙无耻!”,因他们人多势众,叫声振聋发聩,听得人很不爽,亡冥女王尤其不爽,架怎烈罗痕逼他转身,自己也转身,挟天子以令诸侯,道:“你们统统给本宫住口!”
大军原本要冲过来一拥而上,见此情景,投鼠忌器,只好按兵不动,最前方站着一个穿得妖里妖气长得也妖里妖气的男人,约摸也是护法长老级别的干将,在那边大呼小叫:“奉劝你们赶紧将仙尊放了,若敢不从,伤了仙尊一根汗毛,当心我等踏平太夤!”
亡冥女王有筹码在手,底气十足,冷笑道:“少来恐吓本宫,本宫自来便是被吓大的,岂能吃你们这一套?要想你们仙尊活命,这有何难?只需尔等主动缴械,乖乖投降,仙尊自然无恙。若敢轻举妄动的话……哼哼,后果如何,你们应当料想得到。”
那边鸦雀无声,大约是在踟蹰。亡冥女王也不催促,容他们商量。只是虽然那边没了声音这边却有了,就听烈罗痕镇定自若道:“早就听闻太夤族高手如云,不料竟储着这许多,委实大出本座意料之外。”
诚然我们这许多高手太半都不是太夤族人,亡冥女王却还是抬头挺胸,傲然道:“你晓得就好,赶紧退兵,然后滚得越远越好,不然叫你这一趟赔个干干净净!”
“呵……”他忽然冷笑起来,是那种轻蔑不屑的笑,阴森森的道:“你们以为,这样不费一兵一卒,耍个小把戏就能胜了?哼,痴人说梦!”
话毕,他整个人忽然膨胀起来,仿佛躯体被血肉撑起来了一般,越涨越大,七柄利刃嵌入他脖颈之中,却无鲜血溢出。
“不好,他要引灵自焚!”我尖叫一声:“大家且退,别波及了!”
所谓引灵自焚,其实就是以自身灵力自绝,将自己给炸了,粉身碎骨,连渣滓都不剩,自焚时体内灵力宣泄而出,四面冲击,威力非同小可,若是挨得近了,不死也得重伤,自焚本人也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连轮回转世也不能,正是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法门。这其实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法术,无论人神魔妖,但凡是个有修为的,甭管深浅,均能办到,只是威力参差不齐罢了,修为越高自焚威力便越强。
可是很蹊跷,烈罗痕得了我小半枚元丹,身上少说也有个几百万年的修为,按理说自焚起来非毁天灭地不可,但他的自焚除了声音大,嘭的一声炸得烟消云散,没引起半点旁的动静,什么毁天灭地,真是从何说起。
我们七个面面相觑,尽皆愕然。那边皓天圣海一方也瞠目结舌,不明所以。
这这样,毫无波澜轻描淡写的死了?,
正在大家都惊疑不定时,三丈之外的流云忽然扭曲起来,一人从天而降,踩在那流云之上,不是烈罗痕又是谁?
他哈哈大笑,一脸奸计得逞的嘚瑟形容,狂妄道:“我就晓得你们不肯乖乖就范,必要整出些幺蛾子来。唉,大家好商好量不听,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逼本座出手,这可是你们自找的,需怪不得我!”说着周遭杀气登显,迫得人忍不住背脊发怵。
他的手缓缓举起,掌心熠熠生辉危险的气息霎时就弥漫开了。直觉告诉我,这是杀招,不能让他继续蓄力!
可尚未轮到我出手,就听嚓的一声,他掌心灵力已被一记剑气击得荡然无存,亡冥女王的声音从所未有的霸道:“宵小敢尔!”再一看,身边哪里还有她的影子?
三丈外,两团人影翻翻滚滚,瞬息间拆了数十招,只斗得流云四散,如火如荼。他俩出手之快,竟是迅捷无比,几乎已看不清他们如何出招,出的又是什么招了。
因他两个动手动得太突然,旁人来不及紧跟其后尾随参战,而今又斗得精彩纷呈旗鼓相当,旁人看得尽兴,如此千载难逢的高手较量当然要一饱眼福了。而且他们的身份非同一般,单打独斗获胜远比群殴体面,于是大家一致觉得还是让他们揭晓了胜败再做顶夺。
我倍感惊诧,虽晓得身为一族之长,亡冥女王的修为决计不会太差,却没想到她不仅不差,反而深藏不露,竟能同吞了我半枚元丹的烈罗痕有一战之力,果然是高人不亮相。
然而,更惊诧的是,我万万预料不到,这以一己之力荡平七大仙府坐上群仙首位、威风八面的烈罗痕居然……如此不济!
得了我的修为,与人斗法,至少也要令天地失色,才配得上我的名头。即使不能天地失色,也需让人叹为观止,才不算侮辱了我。而今看来,他竟连区区一族之长亦斗法不过,而且还是个身怀六甲修为大打折扣的孕妇,他也拿不下,他可是得了我半枚元丹的!有千百万年的修为傍身,仍是这样平庸无能,难怪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默默无闻,敢情只是个酒囊饭袋呀。我的元丹给他去用,简直是暴殄天物。这样的废柴,也配私吞我的元丹?
他们在三丈外斗得如火如荼酣畅淋漓,我这这边忿忿不平,正越愤越不平时,子衿在耳畔悄声问:“芳菲,你不是说他夺了你一部分元丹嘛?”大概也是对烈罗痕的表现不满意了,觉得实在是辜负了我元丹的价值。
“是啊,没想到他得我元丹前是个废物,更没想到得了之后仍是废物,也不知他之前那些丰功伟绩究竟是不是他的杰作,我看十有八九是他抢了旁人的功劳。”这场架若放在从前,简直同三岁小儿斗蛐蛐别无二致,无聊又无趣,在我看来委实没什么看头,索性懒得观战,同子衿面对面说话。
他却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瞩目场中:“可你的元丹其实是妖丹,但是……他用起来却没半点妖气,我感觉很奇怪。”
适才只顾着关心烈罗痕没发挥出该具备的实力了,没留意旁的有何蹊跷,他这么一提,确实很奇怪。我凝神往场中一望,果不其然,烈罗痕手上一招一式皆是仙气流转,神光盘旋,宛如不似尘世中人,哪有半分妖风邪气?可吞了我那元丹并据为己用,此刻的他该是妖气冲天魔气缠身才算合乎情理,眼下这样反而不正常了,兼之他而今这强差人意的表现,我估摸着他其实并未吞下我那一部分元丹,又许是吞下了也并未汲尽其内蕴藏的灵力,只有这样才解释得通眼前状况。
大家全神贯注地观战,此时场中二人已你来我往拆到了两百余招,虽愈加激烈了,却兀自难分高下。我啧啧称奇,也愈加相信烈罗痕其实是棵栎樗之材了,那厢白无尘却眉头紧锁,忧心忡忡:“怎么办,陛下身怀有孕,如此耗下去于她不利呀……”
我横他一眼:“对面千军万马都盯着,牵一发而动全身,咱们若敢插手,他们必定蜂拥而上,你切勿轻举妄动。”
我们说的都是实话,不过,他却沉不住气,多半是觉得无论插不插手亡冥女王都非败不可,届时仍不免群起而攻,他关心则乱,对我的话听而不闻,飞身便扑了过去,大叫:“看招!”他执的法器也是一把看上去很不寻常实际上确实不寻常的利剑,刀光剑影之中剑雨重重,排山倒海一顿猛攻,亡冥女王趁机缓了口气。
可这下她的急是解了,更急人的危机也来了。对面那妖里妖气的男子见此情景,大怒:“岂有此理,依多为胜是吗?也好,瞧瞧是你们人多还是我们势大!”转身对身后一众兵将吩咐了下去,却不知吩咐些什么。
心思格外灵敏的我顿觉不妙,一股不详的预感浮上心头。这预感甫一生起,头顶苍穹便轰隆一声,黑了下来,霎时间乌云遮天、黑霾蔽日,云流滚滚翻涌,压得人不住窒息。更有苍白闪电纵横游离,便如一条条齿锯即将撕裂碧落青天,一股毁灭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双眼眯了起来。
“十三界九荒凶煞大阵!”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斗法碧落
天地万法,除开仙法魔法妖法……等诸如此类的术法,其中还有一门技术叫阵法。
天地万法包罗万象,术法数不胜数,阵法同样数不胜数,当年我意气风发斗志昂扬时,也曾有过习尽天下各路阵法的雄心抱负,叫手底下的喽啰们搜罗天上地下威力最了不得的十大绝阵,却只阅了两眼,立即便放弃了这个念头。
阵法这门技术,繁复无比、复杂无比、高深无比,是学无止境的,比之一般神术仙法难得何止十万八千里?虽然两种法道都学无止境,可与前者相较,后者修起来不知容易多少。
我当年只看了某一门阵法图一眼,深以为难,而我也无那许多空闲全心全意的投入钻研,以至于后来便再未碰过关于阵法的一切,也以至于我活到今天,自诩见多识广,其实只见过区区一门阵法图解,委实汗颜。
而我生涯里唯一瞥了几眼的这门阵法,正是这“十三界九荒凶煞大阵”。
当年我是何等身份?天上地下最威武最霸气最春风得意的魔界至尊,一般的雕虫小技何足矣入我法眼?自然是非最强的阵法不修,遂特意嘱咐属下,搜罗时一定要经过筛选,拣出公认的威力最强的那一门呈上来。于是属下们便兢兢业业的将十三界九荒凶煞大阵呈上来了。
这十三界九荒凶煞大阵,确实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仙阵。
倒不是说它威力本身有多厉害,其实它本身无甚威力,不过是极难练成,没个万儿八千年的功底时日完全摸不着门道,主要威力也不过是能随时随地招呼出几道应劫天雷,劈在身上虽痛,却还劈不死修为较高之辈。
厉害就在,它本身威力虽然十分有限,但它却能聚尽天地之间的神息仙气,请动万古洪荒第一位大神替它弥补这些不足的威力。
这万古洪荒的第一位大神,自然便是天地造世神皇了。
已记不清究竟是多少年前,那时其实还没有天地,世间只是一片混沌,鸿蒙初辟时,这位大神才诞生,由于她是世间第一位神,自然也是最强的一位,因为她诞生后不满意周遭生活环境,于是便耗尽一生神力,开辟出了新的一番天地,也就是而今这副模样。可这项大工程费心费力,将她的命也耗掉了。呃,其实也不能说是耗掉了,因为至今也无人得知她究竟是死是活,传说她精疲力竭后还没来得及享受自己一手改造出来的新环境,便倒地不起,就此不省人事了,却并未魂飞魄散。
而作为神仙,只有彻底魂飞魄散了,那才算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连骨头渣滓都不剩的那种。
神皇沉睡之后,虽然没死,却也自从没再苏醒过来。不知斗转星移了多少时光,她庞大的身躯开始变得沧海桑田,躯体化为山川,血液流成江海,呼出来的气便是而今所谓的仙气了,在这仙气滋润之中,便衍生了后来的许多仙家神祇妖魔鬼怪。总而言之,不论神仙妖魔,其实都是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不论是神仙妖魔还是凡人,都有同一个嗜好,就是爱胡思乱想,想着想着便会进化出许多奇思妙想。满天诸神晓得神皇没死,只是永久沉睡,身上那无人能及的修为也就不会消散,仍存在于世间。这些修为搁置也是搁置,既有无上威力,不拿来利用简直灭绝人性,于是许多先贤前辈便想出了各种妙计,将神皇的修为暂借用用,用完了再物归原主。他们的法子千奇百怪,阵法便是其中最广泛也最灵验的一条,于是便诞生了十三界九荒凶煞大阵。
当然了,不是没有人想据为己有的,只是无法可想,倘若神皇不愿给,天上地下无人胆敢觊觎,若真觊觎了,是妖要遭天打雷劈神魂俱灭的,古往今来身怀侥幸之辈数不胜数,无一例外均以失败告终,不仅失败,连命也得搭进去。久而久之,也就无人再行此举了。
想到这里,我不禁怆然叹了口气,比起神皇,我的遭际何其不幸,区区一颗元丹也给旁人惦记得如此眼红。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这颗元丹所以能令旁人对之坚持不懈的渴求着,其实也有它的过人之处,那便是也同造世神皇沾了边的缘故,因此才令大家心驰神往。这是个题外话了,日后再说。
十三界九荒凶煞大阵,其厉害之处,在于此阵一旦练成,引应劫天雷之余,更能召出神皇分神歼敌做战,而这□□,少说也有神皇一两成修为。纵然仅仅一两成修为,那也是毁天灭地之力,天上地下所向披靡,无人能挡。
流光溢彩中,只见对面千军万马尽皆盘膝而坐,手上法诀变幻莫测,烈罗痕则居于阵首,主持大阵的操纵,我忽然明白他默默无闻的这些年究竟干什么去了。
他竟是一直忍辱负重,暗中潜心钻研这个阵法。此阵一旦练成,比得我半枚元丹强了何止千万倍?难怪七大仙府为他掌控,这个阵法一出手,何人抗御得住?
只是,这个阵法亦是早已无人修行的禁术,除却修行时日过长,练成几率也过于渺茫,自古以来就没有人练成过,他却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不得不令人甘拜匣镧,五体投地。
可悲我虽曾经同各种杀阵斗智斗力,此阵却从所未见,而今头一回遇到,如何破解,委实一无所知,或者说,此阵威力无穷,其实根本无解。因千万年以来无人练成,又从何解起?自然也就没有人能对症下药的创出破阵之法了。
就见苍穹黯淡,日月无光,一道仙罩从天而降,将我们一行七人围了起来,竟是一堵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铜墙铁壁!
电闪雷鸣轰隆声中,两道霹雳狰狞着落了下来,噼里啪啦中,苍白的电流之中,一尊人形神像若隐若现,渐趋凝实。那神像窈窕纤细,婀娜多姿,身上似乎披的是树皮粗衣,又似一副鳞状战甲,面目看不清容颜如何,只一双精光崩射的锐目清晰无比。她居高临下,俯瞰大地,睥睨万物的神威横扫八荒,大有以其为尊,众生俯首称臣、芸芸为蝼蚁之势,叫人忍不住向她三跪九叩、顶礼膜拜。
当然,她虽是神皇,大地之母,但此时此刻却是我们的大敌,自然不可能对她顶礼膜拜。可咱们七个人中除了我,其余人等似乎个个孤陋寡闻,不晓得她是哪路神仙,都道:“天呐,好厉害的女人,这是何方神圣?”
我懒得同他们解释,也无暇解释,深知神皇的厉害非是我们几个妖魔鬼怪能对抗得了的,辛亏她出手时有所延迟,自神像乍一显灵,到现在似乎还没有动手的意思,于是我将目光放在了围在周遭的那一圈能量光壁之上。
只要冲破这道桎梏,天高地阔,就算神皇有通天彻底之能,也不可能追着我们满世界跑。
瞥眼见生死攸关之际,他们几个还在旁边目不转睛啧啧称奇的欣赏神皇之姿,我怒从心上起,也不管旁人如何,只冲子衿恼道:“死到临头,你还在看什么女人,这个女人也是你能看的?”
他听得一懵一愣的,愕然问我:“她生得这般貌美,为何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