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她还是没能拗过徐然,只能站在百丈朱墙之上目送他同徐家人远赴北疆战场。
年节过去,春风阵阵,拂开了一树又一树杏花儿,正如徐然说的那样,开春儿战事就能结束。那一场战争旗开得胜,赢得了北疆未来几十年的臣服和周围其他国家的敬畏,徐然却死在为她征战的疆场上。
向来满含笑意的柔情桃花眼,终究是永远阖上了。皇太女府百年槐树下埋的杏花酒也终于成了永远的陈酿,杏花一年复一年地开,妆奁匣里的胭脂却再也没有了血色。
皇夫为国征战马革裹尸,举国哀悼,追谥文正君。
徐然下葬皇陵的那一日,赵秉臻吐出了一口积郁已久的血,也吐出了在皇权帝业中挣扎、倾轧、猜忌和算计里仅存的最后一点真心。
随着轰轰烈烈的国丧,葬进了冰冷的地下。
中
赵秉臻十六岁的时候跟随母上去京城郊外参加了一场异常盛大的秋猎,随行的有几个与她一样还没迎娶正室的皇姊妹,一同被邀请参加的还有众多名门世族的贵公子。
纵然陛下不说,世族公卿也不捅破那层窗户纸,但实际上大家都心照不宣——这既是狩猎,也是皇女选君。
当其他皇女还在盘算通过联姻能够拉拢过来怎样的势力时,赵秉臻却是一眼就看上了在狩猎场上策马追着狼崽子跑的徐家二公子,他好像全然无视了秋猎的另一层深意,只是一门心思地追着狼崽,心无旁骛。
赵秉臻见此不由得起了逗他玩的心思,于是一夹马腹一边追一边拉弓搭箭,在狼崽子差点被捉住的时候,一箭射穿了狼崽子的咽喉,硬生生破坏了徐二公子预备把狼崽活捉来养成看门狗的计划。
徐家二公子收回放在狼崽子上的视线,转过头四下寻找“罪魁祸首”,正巧就看到赵秉臻在不远处笑得像是憋了一肚子坏水儿,处变不惊的徐二公子垂下眼恭恭敬敬地一揖,言语间听起来颇有种淡淡的无奈:“殿下,何必杀生呢。”赵秉臻又仔细品了品,品出了这语气中竟还藏着点不满。
徐二公子单名一个“然”字,是兵部尚书徐耀的儿子,相比于其他世家声名远扬的贵公子,徐然就显得颇为低调了,这其实与徐家一向的家风也有关系。不过,徐然表面文质彬彬骨子里却又桀骜不驯的劲儿让赵秉臻心中骤然起了一种征服欲,关键这家伙偏还生得一双桃花眼,十分俊秀,这就让赵秉臻如星星之火一般的征服欲一下子就燎原了。
“孤瞧上你了!”见徐然神色淡淡好像无动于衷,赵秉臻不由得凑到他跟前,压低了声音,笑得活似流氓,“你早晚是孤的。”
说罢,她扬了扬鞭子策马追着一只雄鹿跑了,风刮过脸颊,而鼻尖却有徐然身上的松香萦绕不去,幽幽的。徐然在目送赵秉臻远去后,下马拎起了那只已然毙命的小狼崽,只见那箭法稳、准、狠,不留一丝余地。
秋猎之后,赵秉臻干了件对于皇太女而言相当没身份的事情——公然追求兵部尚书徐耀的二公子徐然。兵部尚书掌着兵权,同徐家走得过近实在是容易招惹是非,遭上忌惮不说,还会被御史抓把柄参奏,但赵秉臻仗着前些年奠定的基业和地位,尚且还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说什么。
连赵秉臻自己也没想到,这个一时兴起的追求居然异常旷日持久,只因寻常的追求之法她一样也没落下,却没想到徐家二公子好像铁石心肠一样,丝毫不为所动。最后赵秉臻耐心告罄,预备直接绑了徐然强买强卖。
此后不久,赵秉臻听闻徐府的二公子要出门会见旧友,因风寒未愈只能乘坐马车。可算让她逮到机会了!赵秉臻慢悠悠跟着马车钻进了一个人迹罕至的小巷子,瞅准机会十分灵活地跃上了马车,奇怪的是,马夫对此却表现得却相当镇定。
正要掀帘而入的赵秉臻直觉不妙,跳起来向后暴退,却见此时帘内伸出了一双骨节修长而有力的手,瞬息间截住了她的退路,握着她的手腕轻轻一带就把她给拽了进去。
赵秉臻头皮一炸,心道小命要就此交代了。
然而幽幽的松香一下子迫近,赵秉臻看到徐然的脸竟近在眼前,接着她唇上一热,徐然长长的睫毛扫过她的面颊,痒痒的,麻酥酥的,这种感觉一下子传送到了四肢百骸。马车里空间狭小,赵秉臻被突如其来的吻给搞昏了头,待反应过来的时候,却看见徐然已经退开了八丈远,雪白的脸上竟然升起了罕见的薄红。
“徐二,你是不是也瞧上孤了?”
徐然把头扭在一边,好像是没看见她似的,赵秉臻自然是没有得到答复。
徐然脸上的薄红一直蔓延到耳朵根,纵然他表现得再淡定,先前的亲吻却不是假的。看着徐然那股别扭劲儿,赵秉臻心底像是被什么毛绒绒的东西给拱了一下,莫名地色心大起,目光在徐然高高束起的领口打了几转,手就不受控制地要去解他领口的扣子,趁着徐然忙着震惊没反应过来,赵秉臻差点在马车上就把徐然给扒了。
万万没想到在赵秉臻将要更加放肆的时候,反应过来的徐然突然反手扣住了赵秉臻手腕上的几处穴道,用了个巧劲儿把赵秉臻扔出了马车之外。
赵秉臻虽然被丢下了马车,神色却是春风得意,就差有一根尾巴摇上天了。
后来赵秉臻很是费了几番周折,才把垂涎了许久的徐然给娶进了皇太女府的大门。新婚夜本打算把人摁在身下狠狠征服的赵秉臻罕见地阴沟翻船,第二天差点没爬起床。赵秉臻悻悻的,果然这个徐然就只是外表看起来像个文气贵公子,真扒了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早些年的时候徐然隔三差五就被徐尚书扔进军中,武艺和骑射功夫都是从军中实打实地摔打出来的,若非后来徐尚书担心徐然的言行被兵痞带得跑偏到大西北,才开恩把他留在了京城的富贵窝,泡出了一堆贵公子的精细毛病。虽然娇生惯养了几年,但若实打实地比试,自小有顶尖武艺师父指导的赵秉臻还不一定能胜了他。这就直接导致了后来很长一段时间赵秉臻都得跟徐然讨价还价或者打赌赢了,才能主场几次。
酿酒、做胭脂、制香、木雕……徐然好像会的很多,没事儿的时候赵秉臻会去看他做木雕娃娃玩儿,怪赏心悦目的。虽然徐然手艺勉勉强强,但赵秉臻还是矬子里面拔了几个将军,讨了来放在书房案几上,看着喜庆,也高兴。后来她才晓得,很多东西徐然其实根本一窍不通,只是后来为了让她放松心情才特意研究来讨她欢喜的。
母上教育子女十分严苛,赵秉臻和她的一众姊妹被教育得循规蹈矩不能行差蹈错,即便她得母上青睐被册为皇太女,却仍是鲜少体味到被纵容。想来也是,堂堂皇太女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怕是天上的星月,只要是她想要,总有人会去给她弄,别人敬她还不及,哪能生出旁的心思。徐然好像没有多做什么事情,却总是让赵秉臻觉得自己好像一直被纵容着,也不免总是耽于其中。
仔细算来,他们成婚后的五六年里,不论是平淡而温情的府中日常,还是出征平叛,再到后来危机四伏的景华殿变乱,徐然细水流长地一直陪伴在她身边。哪怕再苦再难他也总会笑着说一句“微臣会陪您到最后一刻”,尽他所能地去帮她,以至于徐然渐渐渗透成了她灵魂的一部分,再难割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