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露机械地转过身,吩咐婢女们带路去前院,脚下步履踏得虚浮。
待慢慢行到了通往前院的回廊上、彻底远离了西院,她才猛地停了下来,扶着廊柱用力地喘了口气。
跟在后面的阿渺,亦有些怔忡,靠着回廊一侧的石壁,静默无言。
令露转过头,看了阿渺一眼,又很快地扭转了回去。
阿渺从她的那一瞥中读到了恐惧,心里滋味难辨,半晌,低声道:
“那孩子……不会有事的。”
可曹氏,怕是留不住了。
从前还曾跟五哥称兄道弟的国舅曹启,早就下了大狱、被赐了毒酒,曹后能活到今日,应该只是因为萧劭还顾念着那点血脉亲情,不想伤那孩子……
令露没说话。
她在沂州待了数年,一直跟曹氏相处得不错。可那样的情分,还不足以让她有勇气置喙萧劭的任何决定。
廊角的石窗下,几株芭蕉枝叶阔长,在墙顶斜斜探出,随着夜风送来一阵淡淡的清香。
沉默着的两姐妹,不约而同地在心里闪过久远的记忆画面。
那些躺在建业昭阳宫的芭蕉树下、听着对面水阁里呜咽箫声的悠长夏夜……
那时生活中唯一的烦恼,无非是姐姐非把妹妹跟小胖子凑成了一对,妹妹得到的赏赐比姐姐的多出了一串珊瑚珠子……
孩子气十足的无聊。
遥远的,仿佛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到了关押妇人的前院偏厅,令露已有些心神萎顿。
她垂眼打量那人一瞬,见面孔陌生,失望之余又有些动怒,正要吩咐人打发掉,那被五花大绑住的妇人却挣扎而起:
“二公主幼时可是住在万年宫的流彩阁?卧榻上雕着瑞草云雁图案,榻帐是镂银丝牡丹碧纱帘?”
令露皱起眉头,让侍卫摁住妇人,靠近了些再度倾身打量,见其四十上下的年纪,皮肤偏黑、手脚有些粗大,像是常在外奔走的下等奴婢,不禁有些犹疑不决:“你是万年宫的婢女?”
妇人昂了昂头,“我是瑶华宫的人。”
瑶华宫?
令露神色微惑。
阿渺总跟在萧劭身边,却是听过瑶华宫之名的,当即警觉起来,上前问那妇人道:
“你是阮贵妃的人?”
她研究着对方的反应,蹲下身,视线与那妇人齐平,“她让你到长平来做什么?是打探消息、还是来传信?”
令露伸手将阿渺拉了起来。
她自小在荀皇后身边长大,一言一行最讲究凤仪,一开始瞧着阿渺上前、离得那妇人甚近,便觉不妥,后来竟见她当着一众护卫的面、姿势不雅地蹲下身去,再也忍不住了,压声提点:
“你怎能用这种姿势跟一贱妇说话?”
可话说出了口,又立刻有些后悔。
阿渺再如何胡闹,都有五哥护着她,而自己如今寄人篱下、全仰仗着这位异母兄长而活,又有什么资格去冲撞对方最宠爱的亲妹妹?
阿渺习武多年,被令露突然从身后一拉,差点条件反射地就要出手,待回过神来,又有些哭笑不得。
小时候萧令露就特别喜欢打着“教育妹妹”的旗号,指摘她的各种言行举止,语气偏生又喜欢拿腔作调地从旁讥讽。她四五岁的时候,还不懂如何用言语回击,逼急了就直接动手,在御花园里对萧令露又是扯头发、又是抓脸的,差点把姐姐给打破了相,直接哭闹到了母后跟前。
没想到都过了这么多年,两姐妹的相处模式,居然还是老样子……
曹氏产子的消息,早一步就传去了城外的军营。
萧劭带着人匆忙赶回长平行宫时,刚好得知了阿渺和令露在偏厅提审妇人之事。
他迅速做出权衡,吩咐心腹前去处理曹氏之事,自己则赶往了前庭,去找阿渺。
萧劭一到,室内原有些僵滞的气氛立刻起了变化。
他问完始末,似乎并不惊讶,让人给那妇人松了绑,自己不疾不徐地撩袍在主位上坐下,淡笑道:
“阮贵妃最近,因为楚王很头疼吧?”
妇人自称姓梅,唤作梅姑,是替阮贵妃前来送信之人。
梅姑抬头审视萧劭,眼神锐利,“头疼的人,应该是魏王殿下您吧?风闾城麾下的兵马虽多,但若是柔然与南朝大军联手夹击,你们应该也没多少胜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