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霞已经很多年,不曾琢磨得透彻了……
对案的陆澂,终于抬起了眼。
“阿姐到底想说什么?”
锦霞沉淀了一下思绪,将刚刚读的那本名册推到他面前。
“这是这次举荐到中书省和尚书省的官员名册。你目盲多年,之前无法直接参与政事,如今也该亲眼看一看,为了保住你的位置,有多少世家大族被牵连进来。这些人、这些关系,以后都会依附着你而生,你稍有行差踏错,他们就满盘皆输。”
顿了顿,“你觉得,他们输得起吗?”
陆澂取过名册,在手中展开。
为除蛊毒,他拜入青门,常年不在京中,虽则运筹帷幄,但实际操作也只能通过姐姐和王迴来进行。这其间动用了多少关系、欠下了多少人情,实难计量。
“父皇这次肯答应豫王的婚事,实则就是想敲打你,想让我们尝尝擅自做主、联姻柔然的恶果。既然这步棋走得如此艰难,那就必须要好好利用,你得尽快迎娶娜仁公主,坐实结盟的关系!别忘了我们要彻底扳倒阮氏,不仅仅是要取她性命,还得让她承认毒杀母后的事实、连带着豫王一起身败名裂。”
锦霞瞧着陆澂神色静如冷玉,“也别忘了,你答应过王迴,会帮他报仇。子云草庐那件事,虽没有确凿证据,但十有八/九是萧劭做的。你要杀哥哥,就莫要怜惜妹妹。”
陆澂的指尖压在书页上,攥了攥,半晌,低低道:
“我没有怜惜她。”
怜惜这样的字眼,用在他们之间,本身就透着一丝荒谬。
他有什么资格,去怜惜她?
想问的话,终于问了。
意料之中的回答与羞辱,听到了、也看到了。
就像表兄说的那样,他对她的那些放不下,不过就是孩童时的些许幼稚友情罢了。
站在今时今日的立场上,他早就该将那些妄念统统摒弃、彻底地放下了!
“我已经派了人去凉州,阻杀北齐魏王。”
陆澂说完,静默片刻,从腰间解下香囊,放到案上。
“阿姐找个机会,替我还给她吧。”
他留着这件东西这么多年,无非就是想有朝一日能物归原主、从此两清。
不是吗?
第82章
数日后, 宫中传来口谕,召平城长公主萧令露与随行女官,一同入宫觐见。
对方特意点名了随行的女官, 显然已是识破了阿渺的身份。
而阿渺自从那日被崔俨认出,便清楚自己来建业的事不会瞒太久,亦早有心理准备。倒是见到宫里特意派来了人,与兰苑的侍女一起、侍奉自己与令露梳妆更衣,有些讶然。对方的监视如此缜密,连女子藏携凶器、入宫行刺的可能性都彻底断除, 难怪五哥当日说, 想要暗杀陆元恒,几乎就是无法实现的事!
阿渺如今成了年, 梳髻加钗、殊色尽显,令露服饰一向端庄华贵,又因婚约在身, 加簪了一副朝阳五凤珠钗,额点梅花, 比平日更显艳丽。
两姐妹罩上裘衣, 各自登了车, 由禁军护送着, 从城外的兰苑一路进了建业城,过城门、经西市, 上了朱雀大街, 再驶进了皇城、宫城……
阿渺一路上都异常沉默,也不曾朝车帘外看过一眼,可耳边不断传来的熟悉乡音,还是令得她思绪有些不受控制的恍惚。
进了宫城, 宫侍、婢女依照规则,引领着二人下了车。
阿渺抬起眼,望见长巷墙檐上的鸱尾与螭兽,昔年的记忆宛如潮水般一幕幕涌来。霎时胸口一紧,先前那种刻意逼出的恍惚与麻木感,消褪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牵扯着五脏六腑的隐隐痛意。
她终于,回来了。
这座梦里出现过千百遍、承载了她此生最幸福也最痛苦的记忆的建业宫……
她唯一能称之为“家”的地方。
如今,已经成了别人的家园。
宫侍将二人引领至了阮贵妃的寝殿,瑶华宫。
这瑶华宫,原是萧逸生母黄昭容的寝宫,从前叫做引鸾殿,后来阮氏入主、扩了庭园,才又重新改了名字。
殿内典雅堂皇、鼎炉生烟,因为烧着地龙,室内温暖如夏,熏香四弥。
侍女为阿渺和令露除去了外裘,领着她们转到鸾鸟髹金黑漆的屏风之后,自己上前伏地向主位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