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渺伸手取过小老虎,垂眸抚摸过它额头上绣得有些歪斜的“王”字。
那是她初学刺绣、嚷着要亲手尝试,结果最后只能哭着找乳娘补救的“杰作”……
“元宝。”
阿渺像小时候那样,把小老虎圈入到怀中,抬起食指戳了戳它的鼻头,嘴角漾出一抹纯纯的笑意,下一刻,眼角却溢出了泪珠,潸然垂落下来。
从前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仿佛隔了一生一世般的遥远。
那个窝在榻上玩上一整个下午,只等着乳娘送来冰镇梨膏的小女孩,似乎,已经成了记忆中的另外一个人。
陌生的,有些难以想象。
阿渺抱着元宝,偏过头,藏起了落泪的眼眸。
元宝还是从前的元宝,而她,却变了。
变成了戴着面具、为了达到目的而开始变得不择手段,甚至眼看着亲人遭遇耻辱不堪却选择什么也不做的人……
从前觉得五哥心狠,然而如今的自己又何尝不是?
若还是从前的那个她,目睹令露那样的遭遇,必是不会想着再与程卓交易,而是不管不顾地杀出一条血路,替家人讨还公道的……
陆澂望着女孩微微轻颤的肩头,心中有苦涩的痛意层层漾开,令得周身情绪晦暗发冷,整个人空落落的,茫然无力。
他原以为,她能开心一些。
可到底,还是他蠢笨了……
良久,阿渺平复住情绪,抬了抬濡湿的睫毛。
夜风微拂的纱帐上,映着那道已经看得熟悉的身影。
她动了动唇,语气有些飘忽:
“豫王……曾经问我,人要是想获得权势,是不是就得让自己变得心硬,一丁点儿的私情都不能顾。我其实,也不知道。只是觉得,人若活成了那样,又有什么意思?可到底,我终究也还是活成了那样……
我本来,可以早些让你知道,今夜你能有机会除掉豫王的。可我存了私心,觉得若是你们两人暂不相伤,我就或许……能有两处的退路……”
她顿了一顿,声音低幽,“我这人,其实挺坏的。”
陆澂先前便从程卓那里知晓了豫王谋刺的打算,也知道了这件事,阿渺没有告诉自己、却作为交易的条件告诉了程卓。
但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怨怼呢?
他望着她,想起了小时候的那个萧令薇,就算是掉眼泪,也是带着骄傲与倔强的。一双水盈盈的眼睛,努力睁得大大的,以为那样眼泪就不会掉下来,脸颊总不经意地微微鼓起,不像伤心、倒更像是在跟谁怄着气,若是被他看得发窘了,还会凶巴巴地瞪过来一眼……
在他的心里,她是那样的鲜活明亮,令他仰视,令他可望……而终不可及。
若不是因为他的父亲,她应当,一辈子那样明亮灿烂下去吧?
没有嘎然而止的童年,也没有颠沛流离、苦难恐惧……
“若没有公主,臣八年前就死了。”
陆澂凝望着阿渺的背影。
女孩的发辫有些松散开来,一头乌黑的青丝蓬蓬涨开,像是蔓延纠缠到了他的心上。
“那晚臣……是真心想寻死的。若非听见殿下的声音,臣,早已成了牧马河里的一具尸首。”
他人已站在了水里,刀也握在了手中,却在那时,听见女孩对追赶她的士兵们说:“我是大齐公主萧令薇。”
“臣活下去,就是为了保护殿下。从臣踏出河水的那一刻起,臣就只想着……要保护殿下……”
可那时他,没有能力保护她。
打不过掳走他们的人,寻不到迷路山林的她,再后来……更是亲睹自己的父亲毁掉了她的一切……
时至今日,他以为他能为她做些什么了,却还不是再次眼睁睁地看着她被自己的手足伤害?
“殿下是臣所认识的最善良之人,而像臣这样,明明有能力早一点断绝祸根、却无所作为的,才是真正的恶人。就算臣死在了豫王手下,也是自作自受,与殿下没有关系。”
阿渺转过头,眸光氤氲地盯着陆澂,心里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层层叠叠地塞住。
她沉默半晌,抬手拭了下眼角未干的泪痕,有些微微窘迫:
“所以,你对我这样好,收着我小时候的东西……不计条件地许诺帮我,就是因为……我曾经阴差阳错地救过你吗?”
“殿下可还记得对臣说过的话?”
陆澂的目光触到了她的视线,“因为殿下的那些话与善意,臣……想要认认真真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