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住,阿渺撩开车帘,见陆澂下马朝自己走来。
大概因为直接从宫中出来的缘故,他今日的穿着稍显正式,一身质地华贵的重锦玄袍,袖口襟前绣着的银丝暗纹,行动间隐有流光潋滟。
见到陆澂走近,阿渺握着车帘的手不觉撤了些力,将帘角垂低了些。
那日跟他有了那般亲密的相处,若说事后完全不曾多想,只能是自欺欺人。有几次,甚至夜里梦见两人又回到了霜叶山庄里的那口井中,身体被他紧紧拥住,感官里浸满了他的气息、热度和咚咚的心跳声……
陆澂在车前驻足,炙热而复杂的目光凝濯向她,抑住情绪,缓缓开口道:
“你的六哥和七弟在后面的马车里。不得已给他们用了些药,十个时辰后便能醒来。”
阿渺点了点头,“我明白。”
陆澂停顿一瞬,视线瞥向车厢内的令露,略放低了些声音:“郑规,我也带来了。”
令露听见这个名字,面色骤变,倏地偏开了脸,缩坐到角落的阴影中。
阿渺回头看了姐姐一眼,迟疑片刻,掀帘下了车。
“我二姐……定是不想看见那人。”
她示意陆澂走到远离马车的路边,斟酌道:“但我想,若不让她亲眼见他死,可能会心魔难除……要不然,就先将他捆回洛阳,交给我五哥来处置?”
陆澂思忖片刻,召来部属吩咐了几句,又对阿渺说:“郑规是武将出身,我会让林焕他们小心看管。”
阿渺点了点头。
陆澂沉默了会儿,又道:“林焕是我心腹,过了富阳,他会护送你们出淮南郡,直到你安全到达洛阳。”
阿渺又点了下头。
“通关的文书,我也都交给娄显伦了。”
陆澂顿了顿,欲言又止。
选择今日送阿渺她们离开,是因为宫宴拖住了掌管兵部的程卓、也分散了京城戍卫的兵力,但姐姐带着年幼的孩子入宫,必然会提前回府,自己若是离开京城太久,一定会引起怀疑。
所以他能送到最远的地方,也就只是这里了。
陆澂垂下眼,取出一封书信,交给阿渺,“到了洛阳,将这封信交给你兄长。”
“我哥哥?”
阿渺犹疑顿生,接过信,“你写了什么?”
陆澂凝视着她,神色郑重:“他看了,自然会明白。”
他摘下腰间的一个玉牌,“这个你自己留在身边。这是我的令牌,南朝境内,无论何处,都可畅通无阻。”
清凉的月光,在稀疏的树荫间投映出点点碎碎的斑驳银色,夜风沙沙拂过,像是有人在呢喃低语地诉说着离情。
阿渺握着玉牌,心思一瞬有些沉寂,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月夜——
小男孩翻出了身上最珍贵的东西,塞到了她的手里: “臣的令牌,玄武营和神策军的人,都认得。殿下拿好它,不会再有士兵不敬。”
相同的一幕,似乎……是又重演了……
陆澂望着面前眉眼低垂的女孩,胸口被离别的愁绪堵塞得层层叠叠。
他伸出手,将阿渺耳畔的几绺碎发拨到耳后,指尖拂过耳垂、轻轻划向她的下颌,默默酝酿纠结了半晌,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阿渺也终于抬起了眼来,手指覆到他抚着自己面颊的掌上,似想将其掰开,可视线相触的一刹,指上的力度又有些溃退,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月光落在她如玉的面庞上,让唇色显得异常的淡白,微微启合的瞬间,柔软的线条像是勾勒了一抹盈盈的水光,闪亮了面前男子的双眸。
陆澂的理智,霎那间丢盔弃甲、一片仓惶。他伸臂揽过阿渺,紧紧拥住,俯低了头,将所有的不舍、爱慕、依恋、渴望,全都化作了炽热的辗转,温柔绵长地无限流连。
阿渺被突如其来的柔情席卷,思绪一时抽空,感觉到对方明显少了从前的生疏与试探、攻城略地般的渴求着沦肌浃髓的交融,不觉又有些慌乱起来,扭过头,挣扎开来,低低道:“你别这样。”
她心跳如鼓,思维混杂,脸颊烫的吓人。
陆澂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控,连忙撤了力,歉疚道:“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他厌恨自己的笨拙,厌恨自己无法用言语来倾诉满腔的情思,如果可以,他不介意将自己的一颗心剖开献上、心甘情愿地将世间一切的美好都奉至她的脚下,可却又惶恐地觉得,这世上,好像没有什么能配得上他的萧令薇……
一抹淡淡的流云拂至月上,遮映出一层苍白的光晕。
林间栖息的夜枭忽而惊醒,猛地扑打着翅膀弹枝而起,发出了一声悚然的诡异鸣叫。
阿渺也终于镇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