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仅只是她最初在传信中提过的、会想办法以对付豫王为交换条件去拉拢陆澂,也不仅仅是霜华她们见到的自己与陆澂来往的过程……事实上, 就算哥哥像祖母一样,猜测到那人是出于更深一层的感情、对她出手相助,只要谁也不戳破,那她就可以继续在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
可一想到自己对陆澂说过的那些话、和他做过的那些亲密之事,被自己的哥哥知晓,阿渺心底的羞窘与自惭, 便如同做坏事、被父母捉了个现行的小孩一般, 恨不得挖个地洞将自己从头到脚埋进去!
她为自己这样的心理感到迷茫。
既然说过了“对付仇人、可以不择手段”的话,她为何要觉得自惭自愧?
她理应不该觉得愧对了陆澂。
不是吗?
然而刚刚萧劭看她的眼神, 又让她有种莫名的心惊。哥哥一向爱惜羽毛,尤其掌权之后,正名修身、广纳贤才, 言行举止不会让外人挑出任何的错处、传出半点的恶名,相较之下, 自己做的那些事, 恐怕很难不让他觉得丢脸……
马车辚辚驶至了吉山大营。
负责迁葬的礼部官员将程贵嫔的棺椁接入陵园, 等候吉日下葬。静候在大营门口的亲卫, 上前向萧劭低声禀报事宜。
萧劭闻言神色一振,携了阿渺, 步履匆匆向中军帐径直行去。
到了帐外, 侍者撩起帐帘,阿渺一抬眼便瞧见上次在春日宴无情拒绝过自己的许落星,正拢袖站在座前。旁边张岐等南朝新降的官员,簇立左右, 彼此低语交谈,俱是面露欣喜。
瞧见魏王驾临,诸人立刻整冠上前拜见。
许落星长揖行礼道:“魏王殿下。”
萧劭数日前便收到映月先生的传信,说许落星有意投诚,当即便问询其下落、派了人去接应,原以为对方多半会拿乔作态一番,正寻思安葬完母亲再亲自去请,不料许落星竟如此爽快地就来了。
萧劭连忙扶起许落星,神色诚挚,“先生肯屈尊前来,乃是天大幸事!今后还望先生不弃愚钝,多多教诲!”
许落星之前曾听兄长反复提过,说魏王仁义温和、礼贤下士,如今一见方知不假,想起从前在陆元恒面前力主斩草除根,不觉心中惭愧,后退一步,再拜道:
“昔日许某蠢笨,不识好歹,亏得殿下宽宏。所谓良禽择木而栖,大丈夫理应顺应天命、归附明主,承蒙殿下仁爱,许某必当衷心效力。”
选择在这种时候放弃陆元恒,许落星亦是经过了百般思量。
虽说陆氏的实力依旧不容小觑、随时都有卷土重来的可能,但若不能在萧劭胜券未握之时就投入其麾下,又难以自证忠心、得其重用。
两相权衡,既是择“主”,挑选的便是人,萧劭能从一无所有的流亡皇子成长为如今半个天下的雄主,涅槃重生、步步缜密,比起陆氏那两位“情种”父子,更值得他压下赌注。
萧劭和缓一笑,重新扶起许落星,“先生志存高远、才不可量,将来运筹帷幄,还盼先生不吝赐教。”
随即召来身边近臣,一一介绍予其认识。
转到阿渺跟前的时候,许落星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行礼拜下:
“长公主。”
阿渺垂眸还礼,心中升起窘迫。
上巳节那日,自己特意在茶楼上演的那一出“戏”,应是被这老头看得清清楚楚吧?
那什么“等你送我回洛阳之后,我就日日戴着这个簪子,想着这支金蝶是你帮我寻回来,就好似你也日日在我身边”之类的话,现在再回想起来,真是臊得发慌……
也不知那个时候,是怎么说出口的……
阿渺脑中思绪翻飞,想着等哥哥从许老头那里听说了自己的“台词”、指不定又会怎么看她,连身旁众人说了些什么都不曾听清。
不多时,安思远和几名北疆的将领,以及料理完继母迁葬的赵氏兄妹,也先后进了大帐。
文臣武将各据其位,依官职入了座,阿渺被萧劭召至身侧,许落星则被请到了上宾席。
安思远自上次一别,便领兵去了江北,趁着萧劭攻打建业的时候、率骑兵夺下了沂州以南的大片土地。如今萧齐的疆域,由关中横扫沂州,再经江北南下,呈半月状地向中原与南方收拢,气势如虹。
之前萧劭从被俘的郑规口中得到了南朝兵力布防的详情,如今又将许落星收编麾下,在对对手的军力分析与判断上、可谓又进一步。
然而许落星却带来了一个不太妙的消息:
“建业破城之时,楚王并没有跟随陆锦霞一起撤去安庆,而是北上去了淮南。淮南一向是王氏家族的势力范围,陆澂与其表兄王迴,自早年起、便在淮南蓄养了一批精兵,因为涉及到争储,具体兵力一直不为人知,但以王家的财力与实力判断,或许不下数万人马。”
在座诸将闻言,不由得都是面色一变。
北齐的全部兵力,号称百万,实则不到四十万,且其中因为北方连绵战事而受伤的伤兵、到了退伍年纪的老兵,加起来又有近十万。此次萧劭带兵突袭建业,一共也只调动了五万兵力,余下的大军留守北方,以应付随时可能发生的柔然突袭。
按照计划,陆元恒被逼退至南部,齐兵只需不断缩小包围、徐徐突之,然后再小范围地逐步制定用兵策略。但现在若是淮南出现一支数万人马的精兵,恰好卡在建业与沂州之间,与陆元恒手中实打实的百万大军南北夹击,那建业这边的情况,必是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