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宁赞同道:“乐水说得对,咱们先做足了准备,随时迎接王爷回来。”
三人正商量着,府外的巷子中忽然传来辘辘车行之声。马车走得有些急,驾车的是宫里的车夫。三人连忙冲出府外,那车夫吁地一声停稳马车,车帘被掀起来,一个内侍打扮的男子露出脸,大手一招道:“多叫几个人来,王爷病倒了。”
借着微弱的灯光,如蔓的视线越过内侍,落在车厢中。赵熠双目紧闭,眉头微皱,靠坐车角,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
几人连忙手忙脚乱地把赵熠抬回卧室,简单擦拭了下他的脸和手,延宁这时才有功夫质问内侍道:“这是怎么回事?王爷向来身体康健,怎么会突然晕倒?”
内侍道:“御医看了说是情志亢进伤及五脏,加之日下久跪导致气机逆乱,正气虚脱。”
“很严重吗?”
“严重倒也说不上,只是王爷一直咬牙不说,直到昏倒才被人发现,故而伤了元气,需要多休养一阵子。”
“那王爷什么时候能醒?”
“御医已经给他服过药了,应该很快就能醒过来。”
延宁默默地点点头,将内侍送走。如蔓看了看昏睡的赵熠,对延宁道:“延宁大哥,你今天也累了,你去休息吧,我在这里守着。”
延宁没有推辞,托着上午被贺林攻击过还隐隐作痛的胳膊,说了句“明早我来替你”便离开了。
如蔓轻轻放下床幔,吹灭蜡烛,搬来一个凳子坐在离床尾不远的地方。夜晚格外的安静,安静到她能听见赵熠均匀而平缓的呼吸声。她吊了一天的心终于安定下来,靠在身后的墙壁上,她慢慢合上眼睛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可她却睡得不算踏实。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她感到浑身上下针刺一般酸痛。与延宁换了班,她便回到自己的房间补眠,谁知没睡多久,就听见急促的敲门声——
“小叶,小叶,王爷醒了!”是延宁。
叶如蔓登时从床上跳下来,拉开门就往外冲。
“错啦错啦,不在卧室,在书房!”延宁拉住焦急的如蔓,指着另一个方向,递给她一个食盒。
“王爷怎么在书房?”如蔓一愣。
“王爷一醒来就要去书房,拦都拦不住。去了之后就把门锁住了,也不知在里面做什么,谁去劝都不开门,饭也不吃,只好来找你了。”方才延宁一干人在书房外劝了又劝,赵熠却毫无回应。这个特殊时期,韩长庚失了王爷的信任,唐献又公干在外,全府上下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形成了新的默契——去找叶乐水,听她的。
“他…该不会做傻事了吧…”叶如蔓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拔腿直奔书房。
咚咚咚,咚咚咚——
如蔓敲了许久,始终无人应答。她心底一沉,顾不得规矩,慌忙尽全力踹开了房门。
里面的情景让她大吃一惊。书房乱得如同被劫掠过一般,箱子堆得乱七八糟,书、纸、笔、字画洒落一地,几方砚台被摔裂,地上还留着大团墨迹,原本放在的条几柜上的盆栽也栽在了地上。
唯独没见到赵熠。
如蔓心急如焚,四处寻找,终于在书桌旁见到了他。
他蜷坐在地,双臂枕着头靠在椅子上,手里还攥着几封信,听到身后的响声却动也不动,似乎睡着了。
“王爷。”如蔓轻轻呼唤,绕过杂物走到他面前。
他并没有睡去,眼睛睁着,却毫无神采,下唇被牙齿磕得惨不忍睹,凝结成一片暗红的血块。感知到如蔓来了,他身体一缩,把头埋进胳膊中,不让她看到自己的脸。
“没事了。”她伸手搭在他的胳膊上,像安抚一只受惊的幼兽一般,轻缓的,温柔的。
他一动不动,既不抬头,也不回应。慢慢地,他的双肩微微抖动,抽搭声先是隐隐约约,后来便一发不可收拾,大声哽泣出来。
如蔓握住他的手,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背,陪他发泄出压抑已久的情绪。
赵熠哭了好一阵,终于渐渐安静下来。也许这般痛哭太耗体力,他只觉得头昏脑胀,四肢无力,便软软地倚靠在她的身上。
如蔓的身体一僵,下一秒却不带迟疑地伸手环住他。她以为他是被皇帝的冷血伤透了心,便柔声安慰道:“王爷,身体要紧,其他的都不重要。”
赵熠红着眼眶,摇了摇头,将手上一沓已被泪水打湿的信件递给如蔓。
这是多年来太子与一个叫郭崇仁的人的书信往来。
“郭崇仁?他是谁?”
“是我母后的弟弟,也就是我的舅舅。”
如蔓展信读罢,才理解赵熠痛苦如斯的原因。最早的一封信写于景德四年,也就是赵熠十岁被派去河东的那一年。因为郭崇仁常年在河东路当差,太子便请他代为照料弟弟。在信中,赵烁说自己年幼时听信流言,疏远了亲弟弟,悔恨至极,他想方设法弥补,暗中为赵熠做了很多事情。赵熠的盔甲是他出钱定制的,坐骑是他托人买的,每个月他还派人往河东送去赵熠爱看的书还有汴京特产,希望弟弟能尽快适应边关生活。他安排了韩长庚在赵熠身边做近侍,还托关系让当时河东的守将派人保护赵熠的安全。当赵熠回京之后,他很想与弟弟亲近,可是弟弟却视自己如同仇敌。在给舅舅的信中,太子表达了痛心和酸楚,可是他又不敢强行要求弟弟和解,只好徐徐图之,慢慢修复两人的关系,暗地里继续帮衬赵熠。
早在赵熠出生之时,太子就备下了一份大礼——一块和田冰河深处的羊脂灵玉,只可惜世事无常,他没有机会送到赵熠手上。这些年,他寻来天下最精巧的工匠,一面雕白鹤,一面雕佛手,玉成之后只等待赵熠大婚作为他的贺礼。太子就像一个操心的母亲,事无巨细地安排好了一切,又像一个仰慕意中人的痴心汉,既不敢走得太近,又不愿离得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