迹部景吾似乎也没有想到会这么顺利,沉默了一会儿,被风一吹才回过神来,开口道:“你高二的那年的网球比赛,从初赛到决赛,我都去看过。”
雪枝眨眨眼睛,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她没有想到,会在多年之后,从一个当年并不算认识的人口中,听到他说起她十二年前打过的比赛。
怎么说呢?心情有点复杂吧。
雪枝没有说话,静静地听迹部景吾接着往下说。
此时迹部景吾已经恢复了自信的姿态:“比赛还算华丽,我一直都记得。”
雪枝不自觉露出微笑:“那看来我打的还不错?”
迹部景吾看了她一眼,那目光,怎么说呢,雪枝认为自己或许是出现了错觉。不然她怎么从他的目光中看出了恨铁不成钢呢?
“我后一年再去看的时候,才听说你退出了青学女网队。”迹部景吾陈述道。
雪枝却从他的语气中,听出来他有些不高兴。
她有些搞不明白:“景吾,你在不高兴吗?”
迹部景吾看着她脸上明晃晃写着的为什么,他觉得很头疼。因为他也很想问她为什么。
为什么你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在决赛场上完成了蜕变?
为什么你明明那么喜欢网球,却说退出就退出了?
为什么和当初比起来,你如今变了那么多?
这些年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可是这些,他都问不出口。
他怕他的这些问题,会成为刺向雪枝的刀子。
迹部景吾只能生硬地说:“我没不高兴。”
大约察觉到自己语气不对,他很快补充道:“我只是因为没能再看你打比赛而遗憾。”
“是吗?”雪枝微笑着,“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她笑着叹气道:“现在的我可打不出来当年那种水平的网球比赛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迹部景吾此时已经恢复了平日的状态。
雪枝嘴角抽了抽:“不,这个真的试不出来。”
难道你忘了前两次我打网球打成什么鬼样子了吗?
“上两次就打得挺好。”迹部景吾这样说。
这让雪枝忍不住有些怀疑,迹部景吾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她手上。不然他怎么会昧着良心说她上两次网球打得好呢?
“景吾你要是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好了。”雪枝紧闭着眼睛,做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放心,我承受得住。”
“咳……”迹部景吾握拳抵在嘴边,清咳一声,压下差点溢出来的笑声。
“那我说了。”迹部景吾说着,果然见雪枝眼睛闭得更紧了。
他轻声问:“雪枝,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诶?”雪枝都做好了会听到具有冲击力的发言的准备,没想到迹部景吾没头没尾的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她疑惑地看着迹部景吾:“没有啊,你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除了这种情况,我想不通你是因为什么事情才会发生这么大变化。”迹部景吾静静盯着她,不放过她的一丁点情绪变化。
雪枝大瞳孔猛地缩紧,她意识到,迹部景吾接下来要说的话,将会是真正的具有冲击力。
她听到迹部景吾说:“你高二那年的全国高中女子网球比赛,决赛的你和之前的你完全不一样。”
“我当初以为你是在决赛上完成了蜕变。但是我现在才发现,你将那里作为了你的终点。”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停留在那里。”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垂眸看她。
“我想带你走出来,你只需要把手给我,然后看着我就好。”迹部景吾朝雪枝伸出手。
雪枝原本自然垂在身侧的手,此时绷得紧紧的,手指紧紧地抓着衣摆。
面上却还带着微笑:“你在说什么啊?人都是会变的呀。”
她不知道她此时脸色有多么苍白:“我只是……当时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放弃了网球,仅此而已。”
迹部景吾看着她,没有说话。
他的手还定格在那里,似乎并没有收回去的打算。
雪枝嘴角向上的弧度逐渐拉平,她和迹部景吾对视着,想用这样的态度向他表明她的坚持。
迹部景吾却看见她身侧紧紧握着的拳头微微颤抖,苍白的指节和她苍白的脸色遥相呼应着。
他突然觉得现在的自己有点残忍。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收回了锐利的目光,还有周身同样锐利的气势。
“好吧,那看来是我弄错了。”迹部景吾试图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但是他失败了。
于是他只好拍拍雪枝的头发权作安抚。
突如其来的温度,引领着雪枝从紧张的情绪中抽身。
雪枝愣愣地看着迹部景吾突然软化的态度,忍不住反省自己刚才是不是反应过度了。
然后她听到迹部景吾说:“作为赔罪,我陪你打网球。”
雪枝没想到话题突然跳跃,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迹部景吾和她擦身而过,走向她身后的客厅。
“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上午九点我来接你。”离开阳台的前一秒,迹部景吾说。
雪枝连忙朝他的背影伸出手:“等等,我还没有答应吧?”
迹部景吾没有听见她的声音,因为他已经前往餐厅和右京道别。
雪枝眼睁睁看着迹部景吾踩上餐厅和客厅交界处的楼梯,走向复式阁楼,身影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到最后,她也没能迈出脚步拉住迹部景吾,和他说她拒绝明天和他一起去打网球这件事。
“或许是因为,我也很想和他一起打网球吧。”晚上,雪枝躺在床上,伸出手挡住来自天花板上白炽灯的光。
这双手曾经因为中学时代刻苦练习,留下厚厚的茧。
又在放下网球拍之后的日常的护理中恢复柔软白嫩。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停留在那里。”
耳边响起迹部景吾的声音。
雪枝的手无力地垂下。
第45章 雪泥鸿爪(1000收藏加更
45.
“姐姐,琉生他……病得很重……我……”
手机那头传来雅臣的带着哭腔的破碎的声音。
“啪——”
雪枝手里的手机倏然落地,摔成两半。
“雪枝你还好吗?”
“雪枝你没事吧?”
“雪枝你怎么了?”
朋友们纷纷来到她身边关心她。
她们的脸似乎被一层薄雾罩住,只有嘴巴在开开合合。
雪枝明明听到她们的声音,却无法给出回应,仿佛有一层薄薄的雾,将她和朋友们隔开,将她们隔成两个世界。
后壳摔开了的手机,屏幕还坚强地亮着,是比如今的手机好了不知道多少的品质。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手机那头,雅臣的声音慌乱到声嘶力竭。
雪枝两眼无光地推开围在她身边的朋友们,用几乎是她最快的速度,跑出了网球场。
雪枝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梦。
知道她梦到的,是十二年前的全国高中女子网球决赛的前一天。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只能随着十二年前的自己的奔跑,以第三人称的视角看到周围的一切。
她看到自己慌乱地跑到校门口,无头苍蝇一样冲进马路中央,在周遭一片车主们的骂声中得到了一位好心的家长的帮助。
雪枝的脑海中蹦出姐姐的房间、收养证明、感冒、急性肺炎的字眼。她知道,那是十二年前的她在回想刚才接到的雅臣的电话。
哪怕雪枝清楚地知道这只是她的梦境。
哪怕梦中的事情她已经经历过一次。
哪怕时间已经过去十二年,她知道琉生最后没事。
可还她此时内心依然恐慌。
更不用说第一次碰上这种事情的,十二年前的她。
雪枝能感受到酸胀的眼眶在发热发烫,温热的液体溢出眼眶,顺着脸颊渗进嘴里,是咸的。
雪枝能感受到唇上传来的刺痛感,那是十二年前的她在紧咬着唇控制自己不哭出声。
雪枝能感受到仿佛有巨石压在胸口,她需要竭尽全力才能抬起那块巨石,得到一点点呼吸的空气。
雪枝听到十二年前的她在无声地嘶吼:“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谁能告诉我?”
可是没有人能给她答案。
她只能无力地靠在车后座的靠背上,瞪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车顶,默默地调整着呼吸。
她需要呼吸,需要空气,需要为自己的脑袋提供更多的氧气,让她能冷静进行地思考。
可即便她冷静下来,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她只是一个没用的高中生,不是医生,无法为琉生的治疗提供任何帮助。没有异能力,无法做到任何超越科学的事情。
送琉生去最好的医院,找最专业的医生,做最有效的治疗……这些她能想起来的事情,弟弟们都已经做到了最好。
可是琉生的病情仍然不受控制地恶化,被送进了ICU,甚至在不久之前被下达了病危通知书。
雅臣终于承受不住压力,将电话打给了她。
可是打给她又有什么用呢?
她不过是个没用的、不负责任的姐姐,连弟弟病危都是最后一个知道。
她甚至不敢想,雅臣将电话打给她,是不是害怕她会错过见琉生的最后一面?
雪枝看着十二年前的自己被愧疚和自责淹没,在恐慌与痛苦中挣扎,最后只能寄希望于不知道是否存在的神灵。
“神灵啊,鬼魅啊,不管是谁都好,救救我的琉生吧。”雪枝听到自己的声音。
好心的车主似乎回头说了什么,她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世界中,听不见。
她的双眼没有焦距地、定定地看着车顶的某一处,整个人陷入了无意识的虔诚状态。
“什么都好,我可以用我的一切来交换,只要琉生能好起来,能再次健健康康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雪枝听到了久违的一道声音:【交易成立。】;
……
雪枝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过快的心跳,剧烈的呼吸,还有一片空白只有未尽的恐惧在渐渐流失的脑海,无一不在诉说着,她刚才做了一个噩梦。
【交易成立。】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道声音。
雪枝正在缓和的呼吸窒了窒,额角的薄汗终于汇聚凝结,沿着鬓发缓缓滑落,在皮肤上留下黏腻的痕迹。
“咚咚咚——”
无法忽略的,失律的心跳,擂鼓一般在耳边响动。
雪枝嘭地一声躺回床上,张开嘴巴大口呼吸着清晨微凉的空气,仿佛要把梦境中因为情绪激动呼吸困难而缺失的空气补回来。
“怎么会梦到那么久之前的事情呢?”雪枝两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
床头的小夜灯还亮着柔和的暖橘色的光,明明没有温度,却温暖了刚从噩梦中惊醒的雪枝。
“都怪景吾。”雪枝动了动嘴唇,吐出四个字。
都怪他,没事干嘛要提起那么久远的事情。
都怪他,没事干嘛要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都怪他,明明什么都不知道还要大言不惭。
说什么你还停留在那里。
说什么我想带你走出来。
说什么只需要把手给我。
说得那么简单。如果真的那么简单,哪里还需要迹部景吾说这种话,她自己难道不能自己解决吗?
看不起谁呢。
雪枝气得鼓起脸颊。
她绝对不承认,有那么一刻,她是真的想握住他伸到她面前的手。
可是啊,她连握住他的手的勇气都没有。
心中的怅然若失如同天边的启明星逐渐隐没。
雪枝慢慢地有些撑不住沉重的眼皮。
噩梦的记忆渐渐消退,雪枝再回想却已经记不清自己做了什么梦。
只剩下慌乱的情绪还留存在心间,却也在随着时间渐渐流逝而慢慢退去。
雪枝默默地将自己缩进被子里,温暖的被窝终于给了她一点安全感,在暖橘色的灯光的笼罩下,她终于忘记刚醒来时的恐慌,任由自己被重新涌来的睡意淹没。
——
再次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是天光大亮。
雪枝眼睛还没有睁开,因为透过窗纱洒进房间的光亮而皱了皱鼻子。
她轻轻地、慢慢地伸了个懒腰,留恋地蹭了蹭脸侧柔软的被子,像一只慵懒的猫。
“不用工作的工作日早晨,最棒了!”雪枝睁开眼睛,露出大大的笑容。
她从被窝里伸出手臂,迅速从床头柜上摸走自己的手机。
屏幕上显示有好几条未读消息。
一条是绿间真太郎每天清晨的幸运物播报。
雪枝已经连续好几天,直到中午才回复一句谢谢了。但是对方似乎完全没有她刻意表现出来的敷衍,每天的幸运物播报依然雷打不动。
她想了想,决定今天等到下午再回复。
一条是黄濑凉太昨天晚上发过来的感谢信息。
消息的发送时间是晚上十二点多,那时候雪枝已经睡着了。
信息内容是谢谢她和她的弟弟们的招待,并再次夸了一边风斗的优秀,最后道了一句晚安。
她想了想,决定等今天下午回复绿间的时候一起回复黄濑。
一条是幸村精市在凌晨四点的时候发过来的。
从消息的措辞可以看出来当时幸村精市心情很激动,内容是他睡醒从梦里获得了灵感,连忙到画室将灵感记录下来。
雪枝忍不住产生一种人比人气死人的感觉。幸村精市做梦获得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