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洛的爹心肠软,看着工友剩下的两个孩子,和拉扯两个孩子,完全没有收入来源的孩子她娘,钱的事情始终开不了口。
有活的时候他做石匠,没活的时候就去东市当脚夫,扛大包。
就这么一枚铜板一枚铜板地攒钱,靠自己的手,想要堵上这个高利贷的大窟窿。
“我娘在家里做鞋,纳鞋底,我和妹妹每天去街上叫卖,卖掉一些是一些。”他说到这里,虽然笑着,眼眸里却裹了泪水,口气虽然平淡,可仍旧听得到那哽咽的尾音。
“那时候,我卖鞋回来,就听见那老太婆,站在路口对我们指指点点。她说我爸吃喝嫖赌,把好好的一家,赌成这个样子。”
“我当时就火了,我们家已经这么艰难了,为什么还要有人造这种谣?”肖洛深吸一口气,“我和她吵了起来,没人帮我,他们都在说,说什么我一个小孩子,懂个屁。”
“呸!”肖洛咬牙切齿,“跟我说什么‘你爹怎么可能会把真相告诉你们?世界上哪有这种大善人。’。”
他嘴抿成一条线,说到这里,仿佛如鲠在喉,半晌都没有出声。
这些话,李锦在昨日与大爷大妈的闲谈里,多多少少听到了一些。
在别人茶余饭后的闲谈中,当年的真相显然并不重要,大爷大妈一个个绘声绘色的,讲述着当年肖家发生的事情。
版本已经从他口中这个吃喝嫖赌,发展成了杀人越货。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倒确实是牛黛。
一向喜欢嚼别人舌根的牛黛,杜撰了一大堆有关于肖家家道中落的故事。
版本各不相同,却无一例外的将肖家一家人,都杜撰成了生活在京城阴影里的败类。
“后来这些话,不知道怎么就传到了我娘的耳朵里。”肖洛跪在那,提到他母亲的时候,神情有些不安,“我娘自那时开始,变得少言寡语,郁郁寡欢。”
“她就不明白了,明明是做了一件好事,就算是背上一身债务,她都没有埋怨过我爹,为什么在街坊四邻的口中,我们家就变成了那个样子?”
肖洛蹙眉,抬头看着李锦:“我们家做错什么了?我们难道不应该救那孤儿寡母一把?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们难道不应该想办法赚钱还债?”
公堂极静。
他问的不是李锦,他问的是这苍天,是这乾坤,是这所谓的正义。
是这明镜高悬的匾额,是那高高在上的大魏律令。
“后来,我娘思虑极深,身体便经不住这样的消耗,每况愈下,猝然长逝。”
肖洛说这些的时候,神情麻木的看着李锦。
半晌,他轻笑一声:“我娘丧事都还没办,放贷的就来抢人了。”
“棺材还停在院子里,我妹妹一身孝服,就被四个壮汉一把绑走。”肖洛说到这里的时候,一直一直挺得笔直的腰杆,渐渐弯了下去。
他额头点地,声音哽咽:“她在我眼前被人抢走,我爹被打成重伤躺在那里动弹不得,一命呜呼。这些,一转眼,就成了我们把唯一的妹妹卖掉!卖到烟花巷子!卖到豪绅的府邸!说她做烟花女!说她做别人的小妾!”
“她那时才只有六岁啊!六岁啊!你知道我有多想撕烂她的嘴巴么!你知道我有多想捶爆她的头么!”
“为什么这样的人可以心安理得的,活在这个世界上!为什么我们这样,努力拼命靠自己的双手奋斗的人!却要遭受这样的变故!”
肖洛猛然抬起头,佝偻着腰,怒目圆瞪,面颊涨得通红,直直的瞪着李锦,一字一顿地质问他:“我错了么?!我们家错了么?!”
李锦凝视着他咆哮的喘息,许久没有开口。
牛黛是个八卦的人,总是喜欢在一群人里,谈论她的儿子有多么的优秀,谈论她的儿媳妇有多么的能赚钱。
如果只是这样简单的谈论,倒也不会给自己招致这样的杀身之祸,毕竟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炫耀一下自己的孩子,并非不能理解的事情。
她错就错在,炫耀的同时,喜欢拉踩别人。
而家道中落,生计艰难,连糊口都十分勉强的肖家,就成了她时常拉踩的对象。
院子门口的那棵树下,三五个老婆婆,时常聚在一起闲聊,牛黛则是当中活跃的那个。
“她谈论别人伤痕的时候,从来都觉得那些是值得谈论的谈资,也不避讳我们家的人,就那么招摇着,高谈阔论。”
“她用别人家最深的伤痕,来衬托她家的光鲜和亮丽。”
“我用自己的双手,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的赚钱,而这些在她口中就是我手脚不干净,是小偷小摸,偷来的。”
肖洛的情绪稍稍和缓,抬头扫了这个公堂上所有的人一眼:“人言可畏,你们抓我的时候,是不是以为那一箱子钱都是我偷来的?”
这个八尺男儿,双唇颤抖,红了眼眶,流着泪,看着李锦。
“我一个子都没有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