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迷失在幻境中的他,根本不记得等他的人是谁。
可他心底里就是有一个声音,他必须得出去,必须得救人。
他甚至都不知道, 他要救的那个人, 到底是个什么人。
可离看的话本子里常说, 一个人, 只有爱一个人入骨, 才会在完全遗忘她的时候,也依然拼命在脑海里留下关于他的印记。在朔光的介入下,幻境里的临川不记得水镜了,可是他记得她魂魄俱散,记得她还在等他去救。
冥帝三人重回冥府,他三人擅闯魔族不曾遭到阻拦,唯独在进出口处曾被拦下盘问,当时云山可离怒极,唯有冥帝在与守将周旋。所幸他离开魔宫时,取了临川一件信物,他本是想让那东西作为朔光伴礼,但未想到不久之后就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朔光的离去对云山打击很大,一时之间,她性情大变,不光显露出的修为让冥帝与可离胆寒,就连她那生人勿进的气场,都不觉让两人战战兢兢。
冥帝与可离已许久未心平气和地并肩而行了,但这一回,却默契十足地守在云山身边,却都不敢靠近。黄泉千里,唯灯影居有一道银光,那样朦胧的光线费力挣扎,却仍然被风摇晃着,让厚重的黑暗裹挟。
云山仰头望着银树,沉默了很久,冥帝和可离小心翼翼站在她身边,都不曾说话。
“你们是不是有话要问我。”许久之后,云山开口。
“昂——我们是有些疑惑。”可离一面应声,一面支使冥帝开口。
冥帝只好接上:“我们想知道,你在魔族,为何能突然变得那么强大?”
“不是突然。”云山的声音很空灵,“我一直都很强大。”
“那你之前怎么……”
“我在伪装。”
云山的坦然让可离很错愕。
“你从与我们相识时,就已在伪装了?”
“是。”
“你在黄泉这么多年,也都是在伪装?”
“是。”
可离忽然觉得可笑:“我爱看人间的戏剧,因他们演的好,殊不知,我身边就有一个这样优秀的演员——你这一装,就装了好多年。”
云山眼角有一滴泪落下,她抬手将它拂去。
“对不起。”
可离也禁不住泪湿满脸,冥帝将她扶住。
“你来冥府,是何目的?”
“我没有目的。”
“那你与我们一起,是要作何?”
“我没有要做什么,我当你们是挚友。”
“既是挚友,为何不能坦诚相告?”
云山又落下一泪,她低下头,却不料眼泪好似泄洪之水,汹涌而出。
她和眼泪纠缠了好一阵。
“你说啊!”可离心中充满了恐慌,她特别怕,怕云山也和初陌一样,对她和朔光,从头到尾都是利用。“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又为什么要来冥府?”
云山终于回过身来,看向她。很奇怪,明明这个人,这张脸,可离已看了几千年,但这一刻,却没来由地觉得陌生。
和朔光、可离一样,云山的过往里,也有一段伤感的往事,只不过她的这种伤感与朔光引起的那场浩劫无关,与后来三界的设立亦无关,于她而言,那不过是后世人经历过的诸多场战争之一,纵然惨烈,也都与她无关。
没错,云山生于朔光之前,甚至还在更久远的人妖大战之前,她出生的年代,世间甚至还没有妖——她生在妖兽横行之时,那时世间只有普通人,修炼者,修炼者们为了抗击妖兽,几乎灭尽,最后是邪教绝幽提出以人作阵,封印妖兽,才终于让人类不至于灭绝——云山与青女的第二世,是一个时代的人。
那时的人类,在如今的历史书上,还被称为古人类。虽然这时的古人类已倾向于文明,但在很多人的印象里,他们依然野蛮自私,暴虐愚钝,与山间之野兽无异。
故,可离听闻,十分诧异。
“你那时就已存在了?”
“嗯。”
“那是多久以前?”
“大约……一万六千年前。”
“一万六……”可离掰着指头数了一数,“朔光引起的那场浩劫是九千三百多年前,以她十六岁在森族化妖为始,这么来算,你比她,还要多活六千多年?”
“对。”
冥帝这时也忍不住开口。
“那场浩劫,你是亲历者?”
“是。”
“更久之前的人妖大战,你也是亲历者?”
“也是。”
“所以……你知道妖宠的存在,知道人妖之间的契约,你早知所有事情的因由,当年朔光经历之种种,你本可以阻止?”
“我不可以。”
冥帝直勾勾看着云山。
“我是知道妖宠,我也知道,妖族为了生存,与人族有过一场大战,但我不知若干年后,人皇私心作祟,竟然会铤而走险再养一只妖宠,我和当时的每一个人一样,是等战火烧到了眼前,才知,人和妖,竟然再一次打了起来,那时,距上一次人妖之战才不过几百年而已,我真的没有想到,这两个种族之间的契约,居然这么不堪一击。”
“换句话说,朔光作为浩劫之始,你却也不曾对不起她?”冥帝还以为,云山之所以留在朔光身边,是因她有愧于她。
云山摇头:“我虽比她多活六千余年,我之修为却不在她之上,她是天生的修炼者,我若当真有什么对不住她,根本就不敢在她视野范围内出现。”
“既不是愧疚,也并非有所图,那你为何要隐瞒修为,随朔光一同蜗居在冥府这么多年?”问这句话的是可离。
“因我觉得,我与他有缘,我初见她时,便觉得她亲近,后来知道她的遭遇,更觉得她可怜,我本来是想与她坦诚相待,但那时的她有如惊弓之鸟,若她知道我之修为可以与她抗衡,她必然不敢放心与我为伍——她和我很像。”
“哪里像?”
“我也曾经众叛亲离,亦曾与世界为敌,在我孤苦无依之时,亦有人为了助我,不惜献出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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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116章
◎背叛者◎
云山是隐仙山之门徒, 之前在万花祠中,朔光曾通过青女的过往看过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只不过朔光看到的那些都以青女为主线,其他所有人和事, 都是有时模糊有时清晰的背景。
朔光便也没有注意到, 在以有容为首的六位隐仙山弟子牺牲以后, 青女将微尘和他们的死讯一起送回,当时她看到的隐仙山弟子中, 就有个五六岁的女童,与云山生得八分相似。
那个女童就是云山。当时她刚入门不久, 又因为年纪尚小, 不曾获准以隐仙山之名去抗击妖兽。不久之后,绝幽提出以人为阵,云山也报过名, 但她师傅以她学艺不精为由否了,于是那个用来封印妖兽的昆仑山大阵,她甚至没有机会窥得全貌。
绝幽的计划终于被实施, 那五只祸乱人间的妖兽彻底被封印,人世终于归于平静, 隐仙山因为贡献最多,很快被尊为第一修仙大派,但也因贡献最多,原有的那些精英弟子全数牺牲, 只剩下一些资质平庸或年轻一辈。
那时其实不光隐仙山, 其他各个修仙门派, 包括邪教, 都苦于无天赋异禀之弟子, 以至于当时的修炼者,尽皆下落了一个层次。云山其实非常普通,但在那样的环境下,竟然也被凸显出来,她被掌门收入门下,成为屈指可数的隐仙山掌门关门弟子之一。
可是,昆仑山的封印,并非一劳永逸,短短一百年过去,竟然已经有了松动,隐仙山的掌门推测,可能是因祭品还不够多,血腥味还不够重,封印才不够坚固,为了不让妖兽再度侵扰世间,掌门痛下决心,打算以整个隐仙山为祭。
而云山,作为掌门的关门弟子,在一次向掌门请安时无意得知此事。她为隐仙山弟子,她曾亲眼见着无数的修炼者为救世而牺牲,她知道这种牺牲可以拯救整个世界,但代价是她珍之重之的隐仙山从此消弭于世间。
隐仙山是她不可割舍的家,这里有她的亲人,还有她的爱人——
当年,微尘在勾陈脚下幸存,青女发现他后,将他送往隐仙山,他那时说,他要和青女一样,抗击妖兽,拯救世界,可最后青女却许给了他一个不会兑现的诺言,并当着他的面跳进了封印。
所有人都觉得,这样成长起来的微尘,应该对救世有着执念,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他是隐仙山首徒,是继妖兽祭礼以后,各大门派后辈之中最为天赋异禀之人,他早在三十多岁已经声明远扬,并且在年复一年的新鲜血液注入以后,依然稳稳的身在高位。他就像隐仙山一颗触摸不到的星,无数的修炼者为他而来,却又在漫长的修炼里远远地将他瞻仰。
云山就是众多人中瞻仰他的一员,只不过云山比他人幸运,她与微尘同在掌门门下,可以时时与他作伴,她却又比他人不幸,掌门心中只有大义,不允许私情,作为她弟子的云山,便只能永远将感情搁置。世人只知,隐仙山的这对同门姐弟清冷绝世,旁人难近。
为隐仙山,也为微尘,云山头一次忤逆了掌门的规矩,冲到他面前跪在他脚下。掌门大惊,她却说,当年妖兽祸世,修炼者们为平乱世,牺牲无数,如今封印松动,世界再将蒙难,这样大的责任不应该隐仙山一门担。掌门大怒,她却又说,纵是隐仙山非要担,也不该让所有归属于隐仙山的人来担。
掌门问她什么意思。
她说:“不就是血祭么?我去找。”
掌门说:“你能找来多少?”
她说:“封印需要多少,我就找来多少。”
掌门惊怒:“你想要祸杀无辜之人?”
云山说:“世间也并非全是无辜之人。”
掌门严词否决,云山却说:“昔年妖兽横行,众修炼者以身筑印,此情此景历历在目,封印却又已松动,如今隐仙山还在,师傅可以以整个隐仙山作祭,将危机消弭于无形,可一百年以后呢?倘若今日当真牺牲整个隐仙山,等下一次封印有异,世间将再无人可应对,到时世界一样面临灭顶之灾。百年一瞬,师傅知道,这样的事,迟早会发生。”
掌门犹豫了,云山又说:“隐仙山扬名千载,偶尔出一两个叛徒并不为过,师傅应了,从此我不再是隐仙山门徒,师傅若不应,从今日起,我与隐仙山,亦将再无瓜葛,师傅该知,若妖兽即将现世的传言现于世间,该会引起怎样的恐慌。”
云山此言,已近威胁了,隐仙山掌门纵然不十分认可,却到底只能答应。云山很快叛逃师门,并随邪教做了一些“为祸世间”的恶事,在旁人眼中,她利欲熏心,六亲不认,为突破修为不惜吸纳活人精气,以他人精元来助益自己,甚至连昔日同门都不放过。她不曾弑杀自己的同门,但遇着这样的污蔑,她却也从不辩解。
绝幽让她意识到,为善为恶,根本无需他人言说。
在她的计划里,她最终亦要献身封印,等她死去,世间的传言和谩骂最终就都会变成历史的尘埃,生前事身后名,从她决定为世入魔的那一刻起,就都已经无关紧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