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看向冥帝:“怎么回事?”
冥帝纵然能接受朔光的选择,但一想到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没了,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他不想再说她了。
“我离开这段时间, 阳渡可还安分?”
“一开始不安分, 后来就安分了。”可离总是很容易被转移注意力。
“他怎么个不安分法?怎么后来又安分了?”
“我们也不晓得他想做什么, 一天到晚, 总是鬼鬼祟祟的这里窜窜那里窜窜, 没干什么正经事。我觉着挺无聊的,不想管他了,但这时,我们发现,他似乎是在想法子毁掉地狱封印,放出那些被关押的恶鬼,我堂堂冥君,当然不能让这种事发生,于是我就把他给杀了。”
冥帝的嘴角抽了一抽:“杀、杀了?”
“对啊。”可离说,“反正我也已经不爽他很久了,之前要不是朔光拦着,我才不会留他到现——哦对,朔光,朔光的事你还没说清楚呢,快说,怎么回事?”
她的眼光像火,冥帝想躲,然一转脸,另一侧云山也无比关注地看着他。云山向来不如可离好糊弄,看此刻她的眼神,大概率他今儿个是躲不掉了。
冥帝没办法,只好将魔族之事细细讲来。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云山与可离初一听,便觉那司正有问题,王池有问题,妖冢也有问题,但朔光却像完全没有发现。云山和可离觉得,以朔光的聪明才智断不可能愚钝至此,故这个故事,听听可以,但不能信。
冥帝哪里知道她们心里的小九九,仍旧在那悲痛地讲述,等他讲到最后,说朔光要求临川和她成婚,但转头就将自己献祭给了凰石,以凰石之力去救水镜,可离竟然拍着腿大笑出声,就连云山也笑了。
冥帝还沉浸在那阵悲凉里,被她二人笑得莫名其妙。他蹙起眉:“你们笑什么?”
“拜托,冥帝大人。”可离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你编故事也编得像一点,朔光她是那种人么?她虽是个神仙,可她却也最讨厌神仙,怎么会学其他神仙那样来玩什么牺牲自己拯救他人的把戏?再说,水镜可是她的情敌啊,她不杀了她就不错了,还救她?”
云山倒没她这么夸张,但也似听到了笑话一般:“朔光素来不喜欢强迫谁做事,更何况那个人还是初陌,就算初陌当真跟她说,他已心有所属,她也不可能逼他跟她成婚,她最瞧不起人世那些不择手段的痴情子了,断不会步入他们的后尘,不可能。”
“你们是觉得……”冥帝的眉又蹙深一层,“朔光不可能做出这些事情,所以,我方才所述都是我编的?”
可离两手一摊:“不然呢?”
冥帝很无语,他多希望,这些当真全是他的臆想,世上没有水镜,朔光也没有离去,可那一幕是他亲眼所见,最后失去生机的凰石,也还好好握在他的手中。
“你们为何会觉得,我会编这样的故事?”
“第一、”可离掰着手指头数,“司正,君上,乃至临川都有异常这点毋庸置疑,连我都能看出,朔光不可能察觉不到,第二、王池里那……”
“要是她发现了,却装作没有发现呢?”
可离一怔,云山的笑也僵了一僵。
“就算她要装,也得有个原因才对,她总不能无缘无故就装得那么愚——蠢吧?”说到最后,可离有些心虚。
对朔光来说,她做任何事都只需要一个原因——初陌。只要事情与初陌有关,她的行事逻辑,就不能再以常理断之。
“难不成……你说的,都、都是真的?”云山已经意识到问题。
“不会的!云山。”可离仍在自欺欺人,“就算朔光因为顾及临川,不揭露魔族众人的异常,以她的性子,也不可能会逼临川与她成婚,就算她当真爱而不得心有不甘,想要用水镜一命逼临川就范,她也不可能会在大婚尚未成以前,就去牺牲自己救水镜,她死都已经死了,临川答应不答应娶她,又还有什么意义?”
“对啊,她死都已经死了,临川答应不答应娶她,又还有什么意义?”云山神情一凛,望向冥帝,“她不是在逼临川娶她,她是想借逼婚一事,让临川给她一个答案,她想知道,临川是否能为了水镜,甘愿赔上自己的后半生。”
云山说的话并非疑问句,可她看向冥帝的眼神,却分明是在等他回答。可离这时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也将目光转移到冥帝身上。
冥帝低下眸,特别沉重特别正式地点了点头。
“这么说,朔光她真、真没了?”
可离方才还笑得很大声,这会儿眼里竟然已经噙上了泪。
“真没了!”
“那她尸体呢?”可离拽住冥帝的胳膊,“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没将她的尸体带回来,我不信!”
“她没有尸体,她在赴死之时,已经把自己的尸体毁了。”
“我不信!”可离的眼泪汹涌而出,“她可是上神,连天帝都要礼让她三分,区区一个水镜,怎么可能能要了她的命?”
“要她命的不是水镜。”冥帝坚持了这么久,他以为自己可以接受,可这时看到了可离的眼泪,才觉,原来自己在面对生死之时,也不能绝对的冷漠。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是她自己。”
从确定朔光身死之时开始,云山就没再说话,眼看那两人话语戚戚,她忽然跨步朝前走去。
“你去哪儿?”可离问。
“去灯影居。”
“去灯影居做什么?”
“朔光说过,在灯影居中,那棵银树之上,可以找到她的死因。”
“她说过么?”
“她说过。”冥帝把话接过。
可离有些茫然。
“她说,银树最上头的那个叶片,是她自己的回忆,只要看了那段回忆,便能知,她为何要如此做。”
三人本在黄泉路口,离灯影居不过几里沙地,得知灯影居里可能有朔光的死因,他们立刻施术奔往那处。瞬时以后,三人出现在灯影居门口,风沙一如以往沉重,黑暗一如以往浓郁,灯影居上的灯笼也一如以往的诡谲。
以云山为首,三人来到灯影居后院,银树本体已高至百尺,周身都泛着悠悠银光,云山率先飞上树梢,冥帝和可离紧随其后,他们果然看见,在银树最上头的枝桠上,挂着一只昂首展翅的凤凰。三人施展术法,一同进入那只凤凰装着的回忆里。
这段回忆不长,拢共也就两个画面,若是不知朔光经过的故事,单看它们会觉得莫名其妙,但作为朔光的挚友,冥帝三人皆知以往,便也知,这两个画面,在朔光看来,会有多痛。
第一个画面,是在古老的山间,那时候的山中少路,草木极深,人类一般不会踏入。然少年朔光骑着一头大马,与一群伙伴直朝山中而去。这时她听到一阵哨声,一时失神,再回神时,伙伴们竟然都不知去了何处。
第二个画面,是在森族外的驿站,因为久无人用,驿站已经十足破败,但毕竟离森族不远,远远地还能看到森族民居里露出的灯光。
朔光和初陌被困在驿站里,人们举着火把,喊着口号,非要置朔光于死地。朔光体内的妖力觉醒,凌空变成一只巨大的凤凰,她狂扇着翅膀,卷起大风,人们被风吹得节节败退,手中的火把也争先恐后地熄了。
然这时,朔光气力用尽,竟失去意识径直掉下,掉在地面上砸出惊天动地的巨响。围杀她的人们这时已犹犹豫豫着不敢靠近了,初陌却在轻唤她几声后,起身,拔剑,冲进人群里将那些人杀得干干净净。朔光意识不清,可她模模糊糊看到了那个场景,初陌穿行于人群中,就像是一台只懂得杀戮的机器。
废弃的驿站,一夜之间,血流成河。
朔光的回忆,只有这两个画面,可就这么两个画面,却让冥帝三人看得百感交集。
在之前朔光的讲述里,她与初陌的初次相见,是她在山间迷路,初陌如同救世主一般地出现,可这段回忆,却分明讲明了前因:朔光之所以会迷路,根本是因那阵莫名响起的哨声,而那阵哨声的来源,几乎与初陌出现之地吻合。
至于那间驿站,那间驿站里的杀戮,是世界大乱的起始,所有人都觉得,那些人是朔光所杀,她以妖的名义,屠杀了百十人类,是因此,人族才非要置他于死地,妖族即便怜悯她,却也不肯接纳她。她如果不亲眼看到初陌出手,大概率第二天起来,连她自己都会觉得是自己失心,一怒取了那近百条性命。
当时的朔光在想什么呢?冥帝三人不知,但他们能想到,驿站的那一晚,朔光的梦一定很长,她想把现实揉进梦里,让自己相信,初陌在她身边,只是想保护她,帮助她。初陌是她唯一坚持下去的动力,她不管是救自己,还是骗自己,都不能够让初陌在她心里的形象崩塌。
放眼世间,举目无亲,就连这唯一一个对自己好的人,也从一开始就另有所图,任谁,都活不下去的。冥帝忽然能理解,为何在去妖族以后,朔光甘愿当妖王的筹码,以她自己性命来换人妖和平,她不是伟大,她是心死。他同样也能理解,为何初陌为她而死以后,她反而可以更加坚强地活下去,她不是因恨,她是终于可以不再质疑初陌对她的爱情。
朔光看得比谁都透,所以在她经历那些事时,才会伤得比谁都深,从前可离羡慕初陌对她的一心一意,如今再看,却更像一场笑话。
初陌曾对朔光说,他杀这些人,是气他们伤了她,可他明明知道,在朔光心里,自己无端成为要人性命的刽子手,才是真正的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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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114章
◎云山想去杀了临川◎
古老的回忆在此崩散, 它又变作一只凤凰挂在银树枝头,冥帝从未觉得黄泉的风这么阴凉,他看云山和可离脸上,竟然还隐隐地有着泪光。三人落到地面, 竟然像重历了千年一样, 心里眼里都甚为空旷。
“你方才说, 魔族王池里供着一位功臣,他并非帝王, 却享有比帝王更为尊贵的待遇,且, 他的功名, 在魔族后代眼中,毁誉参半?”云山最先打破这种沉寂。
“嗯。”冥帝回。
“那位功臣,长得像初陌?”
“不是长得像, 他就是。”
“你如何确定?”
“他的雕像旁边,有数块石碑,碑上刻了他的名字和功勋, 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初陌,为立族而生, 为后世而死,魔族世代皆受其庇荫。”
“可是……”可离提出疑问,“初陌小时,已去到朔光身边, 至死也未离开半步, 他如何能为魔族立功?”
“他是幻灵族人。”云山的声音变得很冷, “换句话说, 他本就是魔族人, 只不过那时,魔族尚还未立。”
“这么说……他在朔光身边……本就是在为魔族立功?”
云山没有回答,而是忽然转身,往灯影居外面去。可离没来得及拦她,只能在后面问:“你去哪儿?”
“魔族。”
“去魔族做什么?”
“杀临川。”
可离先是一愣,旋即道:“我和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