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工作以来,何奕胜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无能。这一摔,也算是他自己情绪沮丧的蝴蝶效应吧。他知道,他遇上了不普通的事。可面对这些不普通,普通的自己又该怎么办才好呢?他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愤怒。
难道自己还在做梦吗?这不,刚才摔了一下子,确实一点也不疼。可何奕胜不相信自己只是在做梦,虽然他更愿意让自己相信确实只是梦。
暴躁生起了团团火焰。由内火蒸腾起的热气使皮肤更敏感地抵触着毛线的刺挠。
何奕胜一把摘掉帽子,又扯下了围巾。唉哟,可真冷,再这么对着北风吹,脸要刺啦麻了。于是他又将围巾围拢好整张脸,只露出眼睛缝儿和两鼻孔。
“去他妈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要找到人。何奕胜,你想那么多干嘛?有用吗?什么普通不普通的?普通了,还不活了吗?自己过去的二十年,不也活得挺好?哼,我要是这次找到了乐珺,我就是不普通。到时候,我就是牛掰,就是得力干将!走,回家,接着干!”
他上了车,一鼓作气骑回了自己的公寓。
今夜,他要完成Seed第二章。甭管什么大师的提示,想要找到失踪人,就得知道他之前都干嘛了,知道他干嘛了才能摸到线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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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老穆还在和张局碰着酒杯。
老朋友好久不见,再相聚,聊起来就会没完没了。
从第一杯酒落了肚之后,他们便开始絮叨起了过去的荣耀。他们的谈话,在分外得意的情绪里,还穿插了点廉颇老矣的惆怅和悲壮。俩人挺默契,都是老了也不认老,酒还能一杯再一杯又来一杯。
等舌头打弯,话变少了,心反倒是静了。老张这才开始聊起了这顿火锅的真实用意。
“老穆,你真的不打算加入新组织?这可是上头特批的啊,专门解决疑难杂症。史上难得的机会。你加入了,那就是科长的职称。你就真的不馋?”张局想试探出老穆对他所说的事有几分意愿。
“我就算了吧,机会还是多留给年轻人。”
“这不是指望你能把队伍带起来嘛!”
“唉,岁月不饶人啊,老张!其实我吧,当个副所长也挺好的。自从孩子妈走了后,我就再没那个心力劲儿了。再说啊,我那闺女还有一年就学成回国了。我想尽尽做父亲的责任。以前,亏欠得,呵呵......哎,不提了,陈年谷子烂芝麻......”
老穆说到这儿,有些动情,一下子喝掉了一小杯白酒。
他夹了一筷子刚烫好的羊肉,沾了沾酱料,吹了吹,送进了嘴里。他咂了几口,连口赞叹,“恩,恩,这肉不错,够鲜,味道挺纯的。你也来点。”
他望着对面的张局还是一脸热切地期待着他的加入,就继续说道,“不瞒你说啊,现在啊,有时候遛弯,看到老头儿老太抱着孙子孙女,自己也越来越...挺想的。呵呵,可能,隔代更亲吧。哎,你说,我是不是真的老了啊?你看你,白头发也不少了吧?哈哈哈!”
“你不知道现在退休年龄延后了啊?什么老不老的,别这么说。想当年还是老哥你带着我冲锋陷阵呢。老当益壮,来,干了!”
“嗐,好汉不提当年勇。有些事就不提了罢。”
小酒杯一碰,两人滋滋一口闷。一不留神,一瓶白酒已见底。
脸红了,舌头早就麻过了劲儿,情绪又高涨起来了。两人忍不住又接着聊起了过去的事。到最后,他们说着说着,那些回忆中的场景还真就似发生在眼前,两人都看得特别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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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老穆和张局在饭馆热情高涨地唠着嗑的时候,留守在石施施家的爽子,正研究着从垃圾桶里翻出来的手机。他翻到了最新一条短信,短信内容是情人之间的挽留誓言。他猜测发件人是乐珺,可对方是网络拨号,他无法回电确认。
虽然如此,爽子认为还是有希望再次收到那人的短信。于是长夜等待。
与此同时,何奕胜已经到家换了身衣服。他此刻正坐在电脑边,操作着游戏中的小精灵,继续探索着岛屿。而电脑桌上的另一个屏幕上,小卖部的监控录像正倍速播放着。
何奕胜已经抓取了12月8号乐珺出现在小卖部的监控画面,并综合了乐珺的身份证件照和生活照,模拟出了乐珺的三维面容以及他的身体移动特征。
之后,何奕胜在此基础上运行了他在大学的时候编写的图像搜索处理软件。通过这个软件,他可以从大量的监控视频素材中自动搜索识别出相似的人脸图像和行走动态,并综合这两个参照标准,核实确认目标人物,然后在后台自动截图留存。截图上会有监控的时间点标记,软件识别的准确率超过95%。
除了搜寻乐珺,何奕胜还给程序布置了一个二级任务:石施施。
第24章 SEED·孤岛·成长
何奕胜在今天凌晨玩困了睡着了后,孤岛的探索停在了第三座山的山顶上。
他从游戏存档中打开记录,继续探索。
可能是因为今天折腾得太累了,他刚玩了不到5分钟,游戏中已经变化为小人的小精灵「乐珺」就在下山过乱石的路上挂了。不过,「乐珺」很快就在第一座山的山洞中复活了。
于是何奕胜依着之前走过的路线,重新开始往前走。
他盯着屏幕,左手敲着键盘,右手按着鼠标,哒、哒,啪嗒啪嗒。有时抽个空儿,他会拿起桌上微微冒着热气的杯子,喝上一口咖啡。没一会儿,咖啡就见了底,解困又抗饿。
这一次下山的路上,何奕胜听到了附近有什么动物的叫声。他让「乐珺」爬上了山腰树林里的一颗高树上。寻着声音,他看到不远处有一只彩色的鹿。
这只鹿在游戏里,会不会是引导着剧情,将会发生点什么呢?
虽然很想知道答案,但又生怕惊扰了它。还是先静悄悄地窥望,看看会怎样。
只见这只小鹿踏着小碎步,穿梭林间,偶尔会吃口鲜草。它看上去就像之前在某个敦煌纪录片里看到的那种七色鹿。不知道它是为了呼应高远处的鸟鸣声,还是为了回应环岛的海浪声,小鹿总会每隔一段时间就停驻片刻,然后高昂起头颅,向着高空呼唤着谁。
难道这就是诗经里面所说的呦呦鹿鸣吗?
何奕胜也是第一次听到鹿的鸣叫声,感觉蛮新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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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珺」悄悄地走近。
不出所料,小鹿看到他后,开口说起了话。
“你是谁?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啊?”
“我是乐珺,从东边的海里上来的。”「乐珺」一边说一边指着岛的西面,继续回答着小鹿的问题,“我要到那一边去看看。”
小鹿安静地听着。礼尚往来,他也问了它同样的问题。
“我?我从这里来,往这里去,我一直在这里。我只是我啊。”小鹿回答说。
好奇怪。这样的回答实属装逼吧?何奕胜心想。
“那你肯定对这座岛很熟悉啰?你能告诉我,岛的那一边,有什么吗?”「乐珺」继续问小鹿。小鹿告诉「乐珺」说,“有很多,和你之前经过的差不多。”
“不对吧?那肯定是不一样的啊。因为再过两座山,是海崖峭壁,和东边海滩的椰子林、棕榈树是不一样的。我已经看到过了。”
“是吗?可能是你去了,就不一样吧。”
“你是说,即使去了,也有可能是一样的?这......怎么会呢?”
“那,为什么就不会呢?有时候,有的经过,就像一片树叶,落前落后是一样的,叶只是叶,只是你看到了我。而有的经过,叶却可以散发花的炫彩。如果你要问我,你的经过会是什么样的,那还得需要你自己去将它形成。到了那时候,有什么,没有了什么,你都会有一个属于你自己的认识的。”
「乐珺」摸着头,一个大问号在脑门上晃荡。他搞不明白小鹿到底在说什么。想继续问,可它突然跃进了丛林中,很快就不见了踪影。下一次还会再见面吗?
与小鹿分离后,「乐珺」没走多远,天色就昏暗了下来。他渐渐地就看不清远方的路了。而且能量值在不断缩减,背包里的物资也减少了。所以他只能返程,回了山洞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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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戏时间由夜晚过渡到了白昼。
随着朝日初醒,游戏角色的能量值恢复,达到了满格。
何奕胜还发现,游戏又出现了一个新的功能——小精灵的心情指数。
系统提示,从这一天开始,「乐珺」有了喜怒哀乐的情绪变化,他可以感受孤独。如果孤独得太深太久,他会抑郁难受,从而导致心情指数下降。每当他的心情指数缩减到10%以后,能量值便会加速缩减,直至他死亡。
不过,孤独也有积极的一面。每当「乐珺」的心情指数能够顺利地从低往高回升时,他的成长经验值也会随之有一定量的增加。而经验值是可以帮助游戏角色不断升级的。
简而言之,体验孤独并与之高效相处,将是考验「乐珺」在这座环形岛生存的重要环节。而且,从游戏提示里得知,解决孤独的方法之一,是活学活用,在劳动中有所得。也就是说,「乐珺」需要从获取的生存手册中不断学习,并将学得的技能加以实际运用。他可以在丰富自己的孤岛生活的过程中,体会到创造的福利和快乐。他将要在孤独中学习自我成长。
搞明白了游戏的新规则之后,何奕胜摸索着操作,完成了第一个学习任务。
然后一个任务接着一个任务......游戏中的小人连续多日都在学习、执行并完成着不断出现的新目标。现在,「乐珺」已经学会了怎么捕捞食物。
他先搜集干燥的藤蔓枝条,用它们编织成一个篓子,然后用一条结实的藤条拉住,再把篓子抛投入山底湖中,等一会儿后就往岸边拉。虽然篓子的模样看上去挺简易粗糙的,但能兜住鱼虾蟹,还是蛮好用的。
钻木取火的方法也挺简单。「乐珺」先收集了些干草,抽出粗纤维,把它们聚和在一起,不断地揉搓,慢慢拉长成型后,就是一根耐用的粗绳;然后将石头砸出有锋面的石块,用它磨尖木棍的一端,再用刚才制作好的绳子绕在棍子的另一端,打一个活扣;再将晒干的厥草、苔藓和细干草,铺在厚厚的皲裂的老树皮上。
准备工作已经弄好了,开始钻木了。他将木棍尖端对准用脚踩住的树皮,左手掌向下按住木棍的另一端,右手向前向后反复拉绳子,使得木棍快速旋转起来。木棍的尖端会与树皮和苔藓摩擦起热。当热量积攒到一定量之后,干草会起火星并渐渐变大,然后燃烧起火。这时,添置更多的干草,火焰就会更旺些。最后将火转移至堆起的干树枝中,便就有了篝火。
有了火,就可以烧烤烹制生肉,制作更多可以消化的食物。而且「乐珺」只需要换着花样填饱肚子,就可以让心情指数保持得很不错。
比如,用橡木香草叶熏烤鱼肉,将捕获的野鸡与野果一起串烧,还可以采集蘑菇做野生菌汤,或者变着花样发挥椰子的食谱功能,等等。可以这么说,在大自然的赐予下,「乐珺」小朋友自学成才,成了顶级野生厨师。
这时透过屏幕,看那烟火气,那油汁香嫩可口的样儿,那大口满足的吃相......
大半夜的,竟然把何奕胜玩得是馋虫上身,馋水淹了满嘴,来不及吞咽。其实,他的肚子早就饿过了劲儿。因为他的注意力大部分都集中在调查乐珺失踪这件事上,所以人就忘了自己需要吃饭了。
虽然游戏勾出了何奕胜的馋瘾,但他并没有动身,只是拿起桌上的口香糖,嚼着解解馋。打发了馋瘾后,他随即再次回到游戏中,全神贯注。
火,不仅给「乐珺」带来了更多的食物,还帮助他抵御了寒气,减退了他对黑暗的恐惧。因为有了火,有了温暖而又安全的光明,「乐珺」在夜晚就睡得更甜美了。
在随后的日子里,「乐珺」生活充足,能量和心情指数都能顺利地恢复到绿色满格。但有个不完美,一直干扰着他的圆满。这个不完美就是远方的那个久置的问号。
「乐珺」偶尔还会再下山去寻找那只彩色的小鹿,可再也没有看到它的踪迹。
他在忙碌的海岛生活中,有时也会思考起小鹿曾经对他说过的那些话,却一直不是很明白。他担心,即使自己去了岛的那一边,也会是如它所说的那样,叶只是叶。他希望有点什么,却不知道那有点什么对他而言会是怎样的经过。
每当「乐珺」情不自禁地走到最后一座山的山顶上时,他能够听到岛的那一边,有汹涌的海浪声穿过山岩罅隙变成了鬼魅声。
他很害怕,每一次都是踟蹰不前。他胆怯着,不愿意去掀开那片未知的面纱。他将好奇与疑惑一起保留在了自己的心中。他不希望看到叶还是叶。或者更糟糕,连一片叶都没有。
后来,「乐珺」掌握的技能和创造的工具越来越多,他也长大了许多。
最明显的是他的体能提升很快。现在的他可以更轻松快速地移动、奔跑,可以有更多的力量去改造木屋、修建设施。
另外,受荡秋千的启发,他用树藤连着一棵棵高树,开辟了一条新的山路。只要顺着这条特殊的路线,从一棵树荡到另一棵树,飞跃、攀爬、上跳下窜,他就可以迅速地从第一座山转移到第三座山。如此一个来回,只需要小半天,而且只消耗了他20%的能量。
他好像是这座岛屿的国王,除了那片还未探索的一小块。
再后来,他开始有了无法排遣的孤独感。
即使山洞里的物资积累充沛,他的心情指数却在昼夜交替间不断跌落。
看那心情指数条框,从原先浓郁健康的绿色,收缩到了黄色,又变成了橙色,再这样下去,就是危险的红色了。他遇上了无法逆转的情绪降落。
这时候,看朝阳,望落日,也只是将这种惆怅又增添了些孤独而已。天边的鸟儿,三两结伴,没有停留;海风吹过,地上的虫草,戏耍着只有它们自己才懂的游戏。
新鲜转为平淡。「乐珺」还觉得,自己嘴里嚼着的莓果,早已不如当初的甜口。坏心情也能迟钝了味觉。他忙碌地奔走着,干这干那,却还是无法排遣这糟糕的情绪。山洞里,石案上摆设的木偶,他雕刻得再多也还是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