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呢?”
“我不饿。”
两人走进屋里,几天没回家,家里没什么变化,只有床上散着棉被,隐约可见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芙蓉糕有些凉了,但依旧软糯香甜,五块小点心,不一会儿就进了盛黎娇肚子里,不过她有剩下一块:“喏,夫君你吃。”
洛长青坐在对面不语,定定地看了看那糕点,忽然问:“三小姐打算什么时候走?”
盛黎娇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沉默片刻,悄悄摇头:“我不走,夫君你……是不是嫌我吃得多,要把我赶出去了?”
不知怎的,洛长青心头生起一阵烦躁,已经许久没有人事可以牵动他的情绪了:“你明知道——”
明知道这婚事有多荒唐,怎么就死揪着不放呢?
抬头撞见那双含怯的眸子里,洛长青噤声:“……随便你。”
“放着好好的富家小姐不当,偏要来乡下受罪。”说完,他转身就走。
盛黎娇喊了好几声也没把他留下,不满地抠手指:“怎么又走了,家里的地还没打理呢。”
也幸好洛长青走得早,不然发现他自己满怀郁气,而另一个却记挂着荒废多年的田地,还不知如何气闷。
盛黎娇已经做好晚上饿肚子的准备了,谁知傍晚时候,洛长青拿了包子回来,甚至吃过晚饭,也没有走的打算。
盛黎娇试图凑过去跟他说话,哪想她刚靠近,男人就躲开,屋子统共就这么大,她也怕追得急了,又把人吓跑,无奈叹气,只好作罢。
一整个晚上,两人说的话不超过三句,而到了就寝的时候,洛长青自动去厨房倚着长霉的柴火睡了。
一夜无话。
转天醒来,洛长青却发现本该在床上酣睡的人不见了,围着屋子找了一圈,依旧不见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洛长青眉头微蹙,披上外袍,转身要去外面找。
可就在他刚拉开破旧的木门,差点撞上门外的人,只见盛黎娇拎着一个比她还高的憷头,怯生生地站在家门口。
“陈大娘说家里的地要翻耕,我昨天去看过,地里全是杂草,我想除草的,夫君,我锄不动……”
作者有话要说:
娇娇: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小讨债鬼来堵门啦!
第7章
那就别锄!
洛长青教她气笑了,张口正要拒绝,却见对面的丫头周身一颤,害怕地瞅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后退,抱着那把锄头,缩着肩膀,胆小极了。
“……我干。”
走去田地的路上,洛长青两手各拎一把农具,嘴里早没了烈酒的味道,整个人都沉浸在怀疑自我的情绪中。
偏偏身侧的小姑娘叽叽咕咕个不停,声音小小的,只让两人听见,语速又慢,极像老和尚念经。
“家里太穷了,夫君你要好好干活呀,不然我们都要饿肚子的,饿肚子可难受了,浑身都不舒服……”
“夫君你别难过,虽然我力气小,但我也会努力帮你的,那锄头好重,我能用手拔草!”
“夫君夫君……”
盛黎娇也不在意有没有人理她,莫说她自言自语都能说得开心,现在还有男人被迫听着,便更是满足了。
路过河边,八卦的村民喊了一嗓子。
盛黎娇宛若受了惊的雀儿,瞪圆了眼睛,下意识地往洛长青身侧躲,张望见是眼熟的人,方才腼腆一笑。
“夫君……”她牵住洛长青的衣角,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她这回注意着左右村民,便忽视了男人瞬间僵直的身体。
到了田里,太阳已经彻底升起来了。
洛长青看着满地荒芜,将农具丢在田垄上,扭头找盛黎娇确定:“这就是你想除的草?”
“是啊,还有些中田,陈大娘说在山脚下。”
“可我为什么要帮你?”
“啊?”盛黎娇一下子就急红了眼睛,“可你、可你刚才还说要干活的,你这人怎么这样!”
洛长青确实是应了,可这一路走来,鬼迷心窍的念头散去,还是混吃等死的心态占据了上风。
他刚才听见了什么?
柳家三郎说,娶了媳妇儿就是不一样,洛长青也知道上进了。
洛长青看着小姑娘横起的眉梢,自嘲地想道:他这种人怎么会上进,活该烂死在泥坑里。
被嫌弃被漠视,盛黎娇从不曾真的和洛长青生气,直到这一刻——
“我不用你了!”她气呼呼地说,一把推在洛长青胳膊上,不看他难看的脸色,顾自挽起衣袖裤脚,率先进了地里。
一星期前刚下过雨,地里一片湿漉漉的,一脚踩下去,脚底沾满了泥巴,盛黎娇还是第一次下地,没想到土地这么松软,脚下一歪,差点绊倒。
“嘶——”脚腕处传来一阵剧痛,她眼眶顷刻红了,刚想喊疼,想起还在跟某人生气,她只好把这声“疼”生生吞下去。
盛黎娇顺势蹲下,本来就娇小的身子,这么一蹲,几乎整个人都藏进杂草丛中。
她揉了揉发疼的脚腕,深吸一口气,两手抓住一根杂草的根部,用力,毫无动静。
盛黎娇还记得,穿书前她常年住在医院,各种书都看了些,其中便由专教种植的,像这种荒废了数年的耕地,杂草的根茎还不知道长得多深,除草不能只除地上,而要连根拔起。
她抽了抽鼻子,将眼尾处的泪花憋回去,重新找好姿势,弓着腰,再次使劲,经过雨水灌溉的农田已经很松软了,经过她几次发力,土地终于有了松动的迹象。
盛黎娇眼中带了喜色,最后一次深呼吸:“哈——哎呦!”
半人高的杂草应声而出,寸长的根上沾着土块,与此同时,由于骤然失力,盛黎娇也不受控制地后仰,直接撞进草丛里。
她被摔懵了,尾巴骨那里一阵阵的刺痛,而手上也黏糊糊的,再低头一看,原来是草茎划破了掌心。
身后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夹带着急促的脚步声,洛长青拨开茂密的草丛,第一时间蹲到盛黎娇身侧。
“伤到哪儿了?”他的声音微沉。
盛黎娇回过神来,被放鸽子的愤怒,被欺负的委屈,以及流落此地的彷徨,诸多情绪交织在一起,也让她的泪腺彻底失控。
“我……”只说了一个字,她的嗓子就哑了。
眼泪吧嗒吧嗒往下落,尽数打在洛长青扶着她的手上,泪珠没什么温度,可洛长青却觉得灼人。
盛黎娇兀自逞强:“我不用你嗝——我自己、我自己也能干活呜——”
“我不用你养了,我自己养活自己……你是混蛋,你只会欺负我呜呜呜……”说着说着,悲从中来,盛黎娇嚎啕大哭。
挺漂亮的小姑娘,如今却哭得泪水糊了一脸,盛黎娇拿手抹眼泪,手上沾着的泥土也被蹭到脸上,脸上很快就变得脏兮兮的。
洛长青哭笑不得,看她一会儿揉脚腕,一会儿扶腰部,开口问:“崴到脚了吗?还可以站起来吗?”
“我都疼成这个样子了,你还叫我站起来!”盛黎娇更委屈了。
“我……”洛长青语塞,沉默片刻,终于把手搭在她膝窝处,“冒犯了。”
话音刚落,只见他轻轻松松地把盛黎娇打横抱起来,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盛黎娇反手圈住男人的脖颈。
洛长青动作微顿,但也没说什么,而是两步走到田垄上,找了块大石头,弯腰把人放下来。
盛黎娇抽抽搭搭的,呼呼往手心吹凉气。
而这时,洛长青半跪在她面前:“失礼之处,还请三小姐见谅。”然后他抬起盛黎娇的右腿,依次褪下鞋袜。
盛黎娇的脚腕很快就肿起来了,刚才还不觉得如何,把脚腕露出来,才发现那里鼓起来一大块,她倒吸一口凉气。
“我、我我——”温热的掌心落在脚腕上,盛黎娇瞬时忘了想说的话。
“还好,没有伤到筋骨,家里有药酒,等回去我帮你上药。”洛长青检查完她的脚腕,继而抓过她的掌心,看了看说,“坐在这里别动。”
说完,他起身往南边走。
盛黎娇心底一慌:“你往哪去?”
“去找人要水,给你清洗伤口,乖乖等着,别乱动。”洛长青解释了一句,警告地看了她一眼。
“哦。”盛黎娇不太情愿,但也知道这是为她好,只好老老实实坐好等男人回来,直到洛长青的身影重新出现在视野之中,她紧绷着的那根弦才稍稍松了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娇娇的日记:
某年某月某日,某某人失信于我,且伤我脚腕掌心,可恶至极!
某某人好感-1-1-1-1再-1
第8章
拔出一根草,换得满身伤。
这笔生意有多亏,不用说也知道。
盛黎娇伤了脚不好走路,在征询了她的意见后,洛长青背她回家,两把农具则暂时留在田垄上。
男人的肩膀很宽,脊背微弯,步子迈得极稳。
盛黎娇圈着他的脖颈,哭累了便趴在他背上昏昏欲睡,恍神间突然问:“我是不是特别麻烦……”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
她明白自己的能耐,但真问出这句话,实则还是想听见一点夸赞和肯定的。
谁知洛长青毫不委婉:“知道就好。”
“……你!”那点可怜的睡意顷刻消散了。
“别说话了,你很重。”洛长青再接再厉,又抛出一句诛心之语。
他敛目往下看,不自在地歪了歪脑袋,并不愿意承认,他并非不想听背上的姑娘讲话,而是受不住那打在耳边的热气。
酥酥麻麻的,偏比刀伤剑伤更难耐。
盛黎娇气呼呼地鼓起两腮,举手就要往洛长青头上拍,距离脑袋还有一寸的时候,又想到她还在人家背上,抬抬落落好半天,终是恨恨地放下。
“我才不重,是你力气太小,才觉得我重,定是你耽于酒色亏了身子,倒把错处归到我身上了……”盛黎娇扬起下巴说道。
这么一番明嘲暗讽,也不见男人反驳。
盛黎娇自讨没趣,又嘀咕了两句,便不说话了。
回家的路上难免又碰上村民,背上的人睡着了,洛长青已经自暴自弃,也不反驳村民的打趣,不管对方说什么,他都冷淡地“嗯”一声,继续往前。
这般,盛黎娇安心睡到家。
被放到床上时,盛黎娇才悠悠转醒,她睡得头脑不太清醒,愣愣地看洛长青去外面转了一圈,回来单膝跪在床边,伸手正欲把住她的腿脚。
盛黎娇猛地往后一躲:“你干嘛!”
下一刻,就见洛长青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她,仿佛不解她的作态。
“啊……”想起来了。
盛黎娇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了些,又把腿放回去:“给你。”
“……倒也不用给我。”洛长青嘴角动了动,把手里褐色的小瓶打开,飘出一股很浓烈的草药味。
他把盛黎娇的鞋袜褪下,开始前先说了一句:“忍着些。”
他已经尽量放轻力道了,但掌心里的那只玉足仍旧不住往回缩,还有萦绕在耳边的抽噎,让人想忽略都难。
半晌,洛长青轻叹:“有这么疼吗?”
“当、当……嗝!”盛黎娇泪眼婆娑,疼得浑身打颤,“你轻一点,太、太疼了呜——”
洛长青快要数不清了,自盛黎娇嫁过来哭过多少次。
他自认很是小心仔细地给她上药,别说用力,连碰上都小心翼翼的,要是换了几年前,这种哭哭啼啼的,一律拖出去,可对着盛黎娇,他连句重话都说不出了。
“莫要哭了,我再轻些。”他无奈说。
伤药不只是简单涂上就行,还要找准伤处轻轻按揉,毫无疑问,又是一场水漫金山。
最后,盛黎娇沉沉睡去,洛长青也折腾得满头大汗,只觉得今天这一天,从早上被堵家门开始,皆是意外。
趁着盛黎娇睡了,洛长青又去找村里的赤脚大夫买了药,帮她包扎好手上的划伤,总算收拾好了。
之前几天,洛长青一直待在家里,早上去镇上走一趟,一天的吃食都有了,盛黎娇可以安心在床上养脚伤。
相处得久了,两人仿佛亲近了点。
那个外人口中不求上进嗜酒如命,甚至喝醉了还会打人的懒汉,与盛黎娇看见的男人完全不符。
她还故意挑事,几次三番闹脾气,一言不合就说:“都怪你,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受伤!”
对此,洛长青只是好脾气地赔礼道歉。
衬得盛黎娇愈发无理取闹,过了两三天就不故意找茬了,顺便也渐渐安心。
这天午后,盛黎娇叫住将要出门的男人:“哎,你等等!”
男人应声回头,看见对方面上的不虞,盛黎娇瞬间改口:“相公!嘿嘿——”
“相公你看,咱们是一家人,要一起努力生活的。”
她眼巴巴地看着洛长青,叫洛长青想走都走不了,便只能听她说教:“我也不知道你是哪里来的银两,可以买吃的买酒喝,但银子总有花光的那天,相公你不可以坐吃山空呀。”
“咱家好多田地,要是好好打理,一定能有大收成,我也不是很挑剔,只想家里存点米粮,不要再招老鼠了。”
至于这几天不吃肥肉不吃凉物,粗米嫌拉嗓,干粮咬不动的人,盛黎娇选择性忘记了。
“相公你就听听话,跟我一起干活嘛。”
“而且你看,我们结婚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你脸上的胡子也不刮,看起来忒丑了……”她的声音渐小,“也就我不嫌弃你,你还总是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