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静下来,就能清楚地听见瘦干的喃喃自语。他本来就瘦,一张脸上只剩层皮,颧骨突兀的刺眼,又因为长期心情压抑,印堂发黑,所以当他一个人念念叨叨的时候,看起来真的有点神经质。
而这当口瘦干就用那种神经质的挑剔眼神看着我,又看了看曼儿,直愣愣的眼神在我和她之间来回游移着,继续喃喃道:“女人……杀人……刀……慧芳……慧芳……”
“瘦干,你一个人在念什么啊?”
因为他那神叨叨的样子实在有点怪,王超虎忍不住问道,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瘦干依然跟没听见一样的叨念,而且越念越慢,似乎正在思索着什么问题:“慧芳……朱红衣……囚水……杀人……杀人……附身……刀……刀……对了!我想到了!!”
“啥!?你想到了啥!?”
“王领队,我问你,我们这几个人在来封门村之前,有相互认识的人吗?或者是跟乐乐认识的?”
在王超虎的追问下,瘦干一改刚才那副神经质的样子,突然一脸严肃一本正经的问起来。王超虎被他的样子唬的有点不明觉厉,摇头道:“乐乐是一个人私下找我报名的,本来应该我带着她,但是我们出发地不同,于是我就让她集合那天在郑州火车站找饿狼。正确来说,那天乐乐也是第一次见到饿狼和其他人。”
“没错,”
王超虎说罢饿狼也跟着点头:“那天你们快到站的时候乐乐才到,我和徐工曼儿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她。”
“好,”点点头,瘦干继续:“既然都是第一次见面,那我问你们,我们这几个人里面,谁有理由杀她?”
“……呃,貌似都没有。大家都是萍水相逢,没仇没怨的,真没理由杀人。”
“但现实是乐乐死了,被人用很恶劣的手法捅死了,”
瘦干环视了一下四周,又用种很阴暗的眼神扫过我,让我脖子后面竖起了一片寒毛,不自觉的转移了视线。然后就听瘦干的声音又继续道:“我问你们,如果一个人被杀,所有有嫌疑的人里面却没人有杀人动机,那她为什么会被杀呢?”
“……难道是……因为女鬼附身?慧芳?”王超虎疑惑的接着道:“何故不是一直说,看见有个红衣女人的样子跟着曼儿吗?而且乐乐之前也说过,她学姐吴慧芳一直研究封门村的民俗,那个求水仪式里头的一个关键人物‘朱红衣’是由死人担任的,那是不是意味着说……杀死乐乐的是那个被女鬼附身的人?所以就算被附身的人没杀人动机也无所谓,只要女鬼有就行……也不对,有些鬼本身就是怨恨的化身,见人就杀,无所谓动机不动机。”
“那么说是……曼儿?”
不知何时半空中吹来阵很强烈的风,灌满了初春时分树叶氧气和泥土的味道,在大太阳的爆晒下,在这个干燥而充满尘土的土黄色荒村里来回游荡着。从被惊醒那刻到现在,我已经在太阳下面站着晒了将近一个上午,早饭也没吃,水也没喝口过,这当口嘴都干得有点起皮了,肚子也饿的咕咕叫,整个人都因为低血糖而变得脑子晕乎乎的,心情也越来越焦躁,几乎连站都站不住了。
正盯着小橘那头耀眼的橘红色头发发呆,却突然听到她和王超虎的对话,又提到了慧芳,还有曼儿,让我冷不丁的一个激灵,耳朵又竖了起来,同时后脑勺开始微微冒冷汗。
……靠。
他们果然往这个方面想了,这下我得注意一点,毕竟在曼儿身上看到红衣女鬼是我撒的谎,等下可别露馅了。我暗暗提醒自己。
“怎么、怎么又说到我了!我说了多少次了那是何故诬陷我!被朱红衣附身的是她!”
小橘的怀疑果然立刻引来的曼儿的极力反对。我还正奇怪,怎么一向聒噪的她这一上午这么安静,然后转头看,发现这当口她换上了套日常穿的艳红色旗袍。这高开叉的冰丝绸缎旗袍在灼热的阳光下闪烁着一大片血红色的亮光,再加上曼儿大半条露在旗袍外面的雪白大腿,在这全是泥土黄的荒村里格外刺眼。
听到小橘提到自己,曼儿那双总是眼神到处游移的瞳孔先是往边上闪了闪,然而又立刻弹到中间,一双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竭嘶底里指着我喊道:“小橘!你老实说你跟何故是不是一伙的!?老是诬陷我!从头到尾说看见红衣女鬼的只有何故一个人!你们为什么从来不怀疑她,反倒来怀疑我!?何故根本就是贼喊捉贼,我们这里最有问题的明明就是她!我早就说了从云台村开始她就很怪异,一会儿拼命摇头,我指出之后她就嫉恨在心上,后来乐乐提到那什么封门村仪式以后,何故她就开始造谣说在我身上看见红衣女鬼!这些都是她一个人空口说的,你们为什么就这么无脑相信!?”
曼儿说的激动,雪白的大胸脯随着呼吸上下抖动着,几乎要从旗袍胸口的心型镂空里蹦出来。她说的时候我一直闷不吭声听着,心里头却阴暗的想着,怎么样?我就是故意针对你,接下去我还要更加针对你,你迟早会成为我的替死鬼。
就在我这么恶毒的暗自盘算的时候,曼儿的下句话却让我瞬间不淡定了,连额头上也开始冒出了虚汗。
“王领队,刘老板,你们评评理!”
冲我喷了一通后,曼儿转头看向王超虎和瘦干,又露出副无辜可怜的样子,娇弱的嗔道:“乐乐死了以后,我心里一直都怕的要死,她真是太可怜了,年纪轻轻死的这么惨,我一整个早上都在心里默念大悲咒,希望她早日成佛……你们都看见,我只是个手无搏鸡之力的弱女子,别说什么吓死人的户外刀了,我连菜刀都很少用过,怎么可能是凶手……而且我能证明自己不是凶手的就是,我这次来,根本没带什么刀子,而且一整个晚上我都在帐篷里睡觉,也不可能去别的地方弄刀子”
“……倒是何故,上山途中我看见她从背包里拿出来过一把刀,那刀又长又锋利,应该就是你们说的户外刀。既然你们怀疑杀乐乐的凶手是个女人,用的是户外刀,而且还被红衣女鬼附身的,那这里最符合的就是我和何故,你们不妨查查她,看她那把刀子现在在哪。”
……!!
听完曼儿的话,所有人怀疑的眼睛又都朝我转移过来,我脑子里一阵晕,心理顿时开始慌了。
他们要搜刀,我该怎么办!???
第21章
老实说,自从今天清晨被尖叫声惊醒,直到刚才为止,哪怕是看到乐乐死相惨烈的尸体,我的情绪也还算镇定,虽然一直浑身发冷的抖个不停,但没有精神崩溃,也没有竭嘶底里的大喊大叫。一开始连我自己也觉得有些困惑,我只是个普通人,为什么面对突如其来的死亡,会表现的这么镇定?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是为什么。
理由很简单,首先,我本身就不是那种感情外露的人,恰恰相反,我是那种内心越是惊涛骇浪,外表越是看上去平静的人,我心里越怕,就越是谨慎防备,不言不语。其次,我本质上是个自私自利的人,虽然乐乐死了,还死的很惨,但这管我什么事?我可不是圣母,萍水相逢的,她死了我一点也不难过,就算有,更多的也是对死亡的恐惧,而这恐惧又太缥缈,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所以才会表现的那么淡定。
但是此时此刻,面对眼前那些朝我投来的目光,我却慌了。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都快中午了。正午的阳光充满热力,晒烤着我的背脊,明明应该很热才对,但当口我整个人却一阵心慌的眩晕,浑身不知所措的发冷,连额头都开始冒虚汗了。现在曼儿要我拿出刀来证明自己不是凶手,但是那把刀上全是血不说,而且已经被我埋在帐篷下面的土里面了,众目睽睽的根本不可能再挖出来,到底该怎么说!???怎么办!??
事情来的太突然,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傻愣愣的站在原地也不知道说什么,两只眼睛混乱的乱转,仿佛想抓根什么救命稻草。我看见曼儿那充满敌意又神经质的视线,小橘、王超虎那又关心,又带着怀疑的目光,瘦干、徐工不动声色揣摩的眼神,然后还有白焰——
他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阳光下一头剔透,闪烁着银光的发丝在风里飘动。山风呼啸掠过,他额头的头发被吹得微微拨开,露出好像视觉系一样细细短短的银灰色眉毛——那两条眉毛微微皱着,这当口白焰一眨也不眨的盯着我,形状优美的薄唇也抿着。他开始只是冷静的观察我,但当发现我手足无措时,那张帅气的脸上也渐渐露出点疑惑的表情。
……难道我真的表现的这么明显,连白焰都开始怀疑我了吗?
也不知道怎么的,刚才被曼儿指着喷的时候心理也只是有点慌,但这当口面对白焰怀疑的眼神,我却突然感到有点难过……胸口有种莫名的情绪在涌动,突然就连眼底都滚烫起来,委屈的都要流眼泪了。
……但是为什呢?为什么要委屈?明明是我说谎,被怀疑也很正常啊?
可是看到白焰那种表情,我心里原本坚固的防御一下子就被突破了。我觉得莫名难过和伤感,还很委屈,似乎觉得哪怕全世界都不信任我,白焰也不应该不相信我。虽然我知道这种想法很没道理,明明在说谎,却妄想别人无条件相信自己……但不管怎么说,现在我心里就是有这种不讲理的冲动。
于是这么想着,身体先行动起来,等我反应过来,却发现自己正一副可怜相的噘着嘴,眼睛里也热热的蒙着层水雾,满是委屈的看着白焰。而白焰也刚好正看着我,那瞬间我跟他四目相对,然后我就发现白焰的表情突然起了点细微变化。
他刚才还紧锁着的眉毛一下子松开了。
然后那双含着烟水晶似瞳孔的眼睛一下惊讶的睁大,愣住了那么一两秒,而后又若有所思的眯起来,目光闪了闪,移开视线朝旁边看去。
……他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发现了什么?
“你愣着干什么!我看你是拿不出来故意拖时间吧!”
正当我琢磨着白焰这诡异的表情变化,这当口曼儿那尖利的声音又炸起来,我抬头,视线扫过她的脸,却发现她正一脸得意洋洋的表情看着我,末了又露出副委屈撒娇的表情扭头看王超虎,道:“王领队,刘总,你们看嘛,何故拿个刀都这么磨磨蹭蹭,脸都发白了,肯定是心里有鬼!我怀疑那个可怕的慧芳就附在她身上,要不先把她绑起来?免得待会儿发疯,伤到更多人!”
“喂!你不要胡说!
曼儿话还没说完立刻被小橘义愤填膺打断:“先不说户外刀的事!何故昨晚一直跟我睡一个帐篷,帐篷这么小,如果是她干的,我不可能没感觉,现在事情还没下定论,你不要血口喷人!”
哪知曼儿也不甘示弱,立刻叉腰喷道:“谁说我血口喷人!?我劝你也别急着帮她说话,有本事叫她先把刀拿出来让大伙儿瞧瞧!如果她真的没干,就应该拿出证据自证清白!”
“啧!……”
曼儿紧咬着‘户外刀’这个字眼不放,却也拿她没办法,现在有人惨死,要求查看刀确认是否是凶器这个要求也算合理,如果我拒绝,反而更让人起疑心。这当口小橘被曼儿的话堵了回来,憋屈的抓着亮红的橘发回头看我,我知道不能再沉默下去了。
我再一次想了想,然后开口:“我那把刀……”
一开口,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集中到我身上。我知道接下来我说的话每一句都很关键,决定了其他人接下来会怎么行动。万一我哪句没说对,没打消他们的疑虑,或者让他们发现我之前在说谎,那接下来就非常棘手了,甚至可能被当做杀人犯绑起来,所以我必须要想一个非常巧妙的借口。
还好就在刚才,我想到一个非常危险,但是绝妙的主意。
于是紧了紧拳头定定神,我继续说道:“那把刀现在不在我身边,昨晚丢了。”
“什么!?丢了!??”
果不其然,我话还没讲完,曼儿立刻尖叫着插进来:“好啊!那把刀你果然拿不出来!还说什么丢了,我看就是你杀了乐乐,然后故意把刀子弄丢让人查不出来!何故你这恶毒的女人!你果然是被恶鬼给迷了魂了!”
“如果人真是我杀得,我为什么要故意把刀弄丢留下这么明显的把柄?我完全可以把刀弄干净若无其事的拿出来给你们看。就算王超虎本事再大好了,这里荒郊野岭的没办法验指纹,也就不能确定用过刀的一定只有我。况且我很怀疑,这把刀是被别人捡去了。”
“捡去了?什么意思?”白焰插嘴问道。
“意思就是……”这当口我顿了顿,又深吸了口气,然后就开始编起弥天大谎来:“意思就是我认为乐乐的被杀并不是事先策划的,而是个偶然。昨晚凶手可能因为某个原因对乐乐起了杀意,但是并没有想到要杀她,但是凑巧捡到了我丢掉的刀子,所以就借机杀了她,而且还想嫁祸给我。”
说完为了增加真实性,我还故意冲曼儿狠狠的瞪了眼,接着又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曼儿见了刚要喊,白焰一只手却从旁横插进来,阻止了曼儿刚想爆发的竭嘶底里。
“等等,”白焰道:“这信息量太大,你一件一件说清楚。第一,昨晚你怎么会把刀子弄丢在外面?”
“哦,”
于是我答:“昨晚我会出去……其实是因为我想上厕所。”
“上厕所!?”小橘惊讶的叫起来。
“是啊……睡前水喝的太多了,睡下去以后没多久就憋得慌……所以就起来了。”
“啊……那为什么出去上厕所还要带户外刀?”
“……这不是荒郊野外么,人生地不熟,而且又乌漆抹黑的,而且之前你们说那个什么慧芳又说的那么古怪,我心里害怕嘛,就想拿个刀防防身。”
“哦。”
“而且这里杂草这么高这么乱,总要割掉点才方便蹲……”
说到这突然就说不下去了,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说些什么,脸刹那间烫的跟煮熟了一样,剩下的话也卡在喉咙里没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