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他，却被北天魔帝安排在一家三层茶楼顶层临街的雅间里，品着所谓人间上好的茶品。
味道不过如此……
江起云斜倚在勾栏边单手支颐，神情淡漠地看着路上街市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有做生意的商贾、看街景的士绅、骑马的官吏，还有忙着叫卖的小贩、身负背篓的行脚僧人、逢人行乞的残疾老人和小儿。
他轻抿了口茶，垂眸微阖间转盏看着茶叶的成色，无趣地说道：“今生不知前世不妄来世，不过匆匆百年，太多贪欲嗔痴迷了世人的心。”
“若非如此，何来魔试一说！”北天魔帝瞥眼望向楼下的凡人轻嗤一声，抬手布下发着幽幽蓝光的结界，以防被他人扰了清净。
“明明轻贱如蝼蚁，可她却说凡人的□□是三界中最珍贵的感情……沧海桑田、白驹过隙，当年与她三界试炼时曾来过此处，但那时被称为亳国的这里远无今日的繁华盛景……”
她？
江起云感觉这就是北天魔帝想告诉自己的重点，他不动声色地抬眼瞄了一眼北天魔帝并未接话，周围嘈杂热闹的声音渐渐变得越来越远，只剩下北天魔帝低沉的声音。
龙汉元年前三百年，人间爆发了一场大规模的讨伐战争，起因却是因女娲娘娘的神像被她庇佑的国朝君主题诗侮辱一事。
当时恰逢九重天上三千年才举办一次的三界试炼，同为昆仑玉虚门下的紫微大帝和北天魔帝在参赛的众仙者中脱颖而出顺利拿到终极试炼的资格，入世历练。
这次试炼的魁首，可在冥君和魔尊两个神位中优先进行选择。
紫微大帝和北天魔帝前脚才下凡，司于九天神霄应元府雷部的素女元君也随后偷偷溜下了界，当时紫微大帝因此事还鲜少动了怒，北天魔帝却因三人曾同门习修为旧识，便劝住了紫微大帝，一同替素女元君瞒下了她私自下凡一事，但在凡间的那段日子紫微对素女总是冷言冷语，北天魔帝实在看不下去就硬扯着素女四处散心。
当人间战事平息、朝代更迭、阵亡将士完成封神事宜后，三界试炼也就有了最终结果。
北天魔帝棋差一招惜败于紫微大帝，便只得去了异界任职，没多久就在异界发现了坠入魔道、被天界褫夺神籍抹去尊号的素女，问她缘由却闭口不提。
龙汉元年时，天道逆轮祸及三界，作为掌握五方魔域的北天魔帝突然也趁机发难于冥界，只道是反抗冥界对异界的长久压制，誓为魔众争取更多的掌控权，但依然有传与当年三界试炼落败有关。
一时间生灵涂炭、寰宇动荡，最终竟然是常年流连于凡间的堕仙素女以身止战结束了这场浩劫，守卫冥界有功的紫微大帝因此荣升中天北极紫微垣，而北天魔帝却因重伤而撤回异界恢复休整，他将异界的事务全权交予南天赤炎魔帝打理后便消失匿迹了近千年。
……
“你讲了这么多陈年旧事，究竟想说什么？”江起云清冽的声音淡淡问道，他纤长遒劲的手指在茶盏边缘轻轻地滑动着，面上一片清冷。
“无论她是素女还是慕小乔，神魂都不完全，当年紫微那家伙违背素女本心强拘了她的一缕元魂收于紫霄如意中，当时若不是本尊出手，他定会全都强拘了去，可惜本尊手中的元魂受损，碎了……”北天魔帝愤愤地说道。
“哼！你跟紫微那老头都一样……”江起云冷笑一声，看着北天魔帝再次化出装有三缕元魂碎片的血色聚魂珠，眸底的暗金色瞳线隐隐爆裂、暗潮汹涌。
紫霄如意？
紫微老头将紫霄如意交予自己时，便觉得如意流莹璀璨间隐隐透着一股独特的冷香，现在想来，果真与她有关！
这如意当初还在自己身上时，一旦靠近小乔便会与她产生共鸣，初时总想不明白为何，如今听北天魔帝这么一说，隐约能猜出这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江起云犹如刀刻的面容紧紧绷着，他的脸色愈发显得阴冷，周身寒气森森凛冽了起来。
“本尊魔蜕出关后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帮素女集齐神魂，这不是想借你们冥界的法器八角琉璃青铜塔引魂聚魄，帮她重塑元神获得重生嘛！”北天魔帝望着薄怒的江起云言语恳切，眼中竟流露出难掩的哀伤。
“痴心妄想，你口中的素女既已羽化，岂能违背天道而重生？……再说，你可问过她的意愿，她是否接受你的如此安排？……今日所言之事，全当本座没听过！”
慕小乔就是慕小乔，谁都别想动她！
江起云不喜北天魔帝眼中那痴狂的神情，说罢便拂袖而去。
“小子，你的存在就是为了素女……”
紫微那点心思瞒得了别人，在我这儿还是省省吧，哼！
北天魔帝盯着江起云消失的方向，用手慢慢捋了下挡在眼前的头发，唇间轻嘲一声。
他端起桌上的茶盏放在鼻下轻轻嗅了嗅，自言自语道：“啧，茶凉了！可惜……”
说着便将茶盏顺手一泼，地上、多了一道茶渍。
这北太帝君可是你紫微的得意之作啊，本尊倒想看看他最终会如何收场，怎么感觉有点儿——
小期待啊！
第24章 鬼阵
北天魔帝刚抬手撤去布下的结界，眼前便多了一个身着绛色锦衣、披着金丝火焰纹样滚边披风的男子。
“你来干嘛？”
北天魔帝只是瞥了眼如此张扬奢华的装扮，便知道来者是谁了。
“听冲默说兄长大人跟冥界的北阴在此处吃茶，本君闲来无事就过来凑凑热闹。”满脸傲气的男子用手撩了下耳边如火一般赤红的碎发，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在桌旁，揭开茶壶盖闻了下、皱了皱鼻子一脸嫌弃。
他有着一双与北天魔帝相似狭长的眉眼，不过他的眸色赤色暗红，一动起心思来，眼底便有泛泛的火焰燃烧之迹。
“看情形，好似并不顺利啊……啧啧！”一声奚落轻轻飘进北天魔帝的耳朵。
冲默？
他怎会如此多嘴，定又是那山桃招惹了他！
“南天，无事便速返离火宫吧！”北天魔帝轻叹口气无奈地说道。
这南天魔帝，做事任性不计后果，但凡他出现定没什么好事情。
永远都不让人省心！
如今并非魔考之年，五方魔帝一下来了两个，会大大扰乱凡间世人的气场和运数。
魔帝现世就算不被凡人察觉，但就凭他南天魔帝身上的异界气场，凡人靠近皆会惊惧急怒、损耗肺气，免不了一番骚动，这茶楼位居闹市经不起折腾，若被九重天上的那些老家伙知晓，又定会借机问责、生出事端。
“哟！我这不是好心来帮你嘛……看你行事瞻前顾后、如此缩手缩脚，区区一个女人都无法拿捏，哪有魔尊该有的做派！”南天魔帝用手指轻轻敲着桌子，突然露出个贼兮兮的笑容，斜眼说道：“……既然北阴这边行不通，那作弟弟的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了！”
这小子一定又惹了祸事！
北天魔帝眉头一皱，厉声问道：“你又擅自主张做了什么，别坏了我的大事！”
“也没干嘛，兄长你在这跟北阴吃茶，我就去了趟冥界，帮你把八角琉璃青铜塔借来了……”南天魔帝满不在乎地回了一句。
“什么？”
北天魔帝拍案而起、震得桌上茶盏一阵噼啪作响，他眼底乍现的寒芒衬得原本的墨黛色眼眸生出诡异的幽蓝，他一把揪住南天魔帝的衣领问道：“东西呢？”
“我让山桃直接送你墨渁宫了。”南天魔帝嘿嘿一笑、拍了拍北天魔帝的手，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
“胡闹！”
话音未落，北天魔帝松手一个转身，整个雅间就丢下南天魔帝一人独自跌坐回椅子。
“哎……等等我呗，连声‘谢谢’都没，小气！”
南天魔帝咂咂嘴、起身整了整被北天魔帝揪乱的衣领，他环视一周渐渐收起脸上的嬉笑之色，在桌上留下一锭银子随后也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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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起云刚踏入冥界，就差点被急匆匆冲过来的白无常撞个满怀，远处权珩正带着一队青面皂色的阴兵四下搜查着什么。
“何事？”江起云一把抓住慌里慌张的白无常，轻斥一声。
本来跟北天魔帝就闹了个不愉快，原想先回趟冥界安排好事务，再去北极星宫紫微垣找紫微大帝当面问个清楚。
这下倒好，眼前竟是一派兵荒马乱的景象。
“帝君大人唷～您可算回来了，刚怎么都联系不到您。”白无常连忙稳住身形说道。
北天魔帝的那个结界……
江起云眼眸寒光乍现、心中一沉。
“虚危山镇守万鬼阵西南坤宫的八角琉璃青铜塔被抢了，法坛被毁、伤了不少看守的阴兵！”
“异界的人？”江起云脱口而出，冷冷问道。
“南天魔帝。”白无常连忙点点头回答道。
江起云冷哼一声，真是看错你了，北天魔帝！
竟然跟南天魔帝联手，给本座玩调虎离山的把戏！
思及至此，江起云周身隐隐流动的阴寒之气愈发冷冽，他怒意凛然、扬手大袖一挥，周身旋起银色的风漩直接去了虚危山。
虚危山中的万鬼阵，是当年紫微大帝在神魔大战时亲自布下的通天仙阵，是为了防止异界魔祟、凶灵恶鬼借战乱逃脱囚地危害凡间。
西南坤宫黑色巨石堆砌的门楼如今已坍塌，森然的黑气凌乱四溢，原本悬浮于法坛正中的八角琉璃青铜塔早已空无一物，防护结界已被破坏殆尽，由于坤宫阵脚的破损，导致整个万鬼阵内镇压的魔军余孽、凶灵恶鬼蠢蠢欲动。
江起云整个人银芒大盛，他垂眸颔首、凝神起咒幻化出巨大的法相，肃穆庄严、神圣无边。
他右手托莲左手掐剑诀，指尖的银色光点渐渐形成明亮的光团、随着一声“破”，瞬间四射迸发出万道光芒，顷刻间照亮了整个虚危山，向更远的暗色世界深处延伸覆盖。
万鬼阵中顿时响起嘤嘤鬼泣之声，夹杂着幽怨的哀嚎和不甘的嘶吼，身处暗黑界中唯一白芒的江起云冷眼睥睨、面上寒霜凉薄。
见过了太多的生死，比起对前途未卜转生的恐惧，眼前的无可期，才应该是真正且彻底的绝望。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天道使然罢了，但眼前这个犹如虿盆一般相互撕咬吞噬的场景，不过是另一种天道归元的方式。
该发生的会发生，该终结的终究会终结。
亮如白昼的光一寸一寸淹没了万鬼阵中的万般嘈杂，江起云如墨的长发在虚危山的阵阵阴风中肆意飞扬、眼神沉静而深邃。
他静默片刻，才再次化出通体透亮、银光熠熠的长剑碧落，在虚空中飞速画出一道符文繁冗的银色灵符镇于缺失八角琉璃青铜塔的阵眼处。
“白无常，尔等阴帅轮流加固此处阵眼，至于八角琉璃青铜塔……本座稍后处理！”
“遵命！”白无常见此处阵眼已被江起云处理妥当才终于松了口气，脸上又挂上了招牌眯眼笑。
哎唷～终于搞定了！
还是帝君大人英勇神武啊，他一出手就没我们什么事了！
不过那个魔神山桃，也真够狡猾的！
引得自己跟着她在罗酆山兜圈子，等发觉中了声东击西之计时，那南天魔帝已去了虚危山，一切为时晚矣，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三两下打伤守卫的阴兵、毁了防护结界、轻松抢走了八角琉璃青铜塔。
这阵眼没了法宝填阵眼，虽说有帝君大人的灵符暂时镇守，绝非长久之计，除非重新填入相匹配的仙家法器方可稳妥。
目前看来，还是先轮流加固吧！
唉……
江起云再次查看了整个万鬼阵的损坏程度，又唤来权珩嘱咐他增派与异界交界处的守卫、严密关注异界的一举一动，自己则打算去趟青华长乐界妙严宫。
记得金母娘娘门下有位擅于结阵布局的青鸾仙子，恰巧在太一尊神那常年修学，不妨去请她过来帮忙修复破损的阵法。
被南天魔帝这么一闹腾，江起云反倒没工夫去找紫微大帝了。
说来也奇怪，原本这万鬼阵是紫微大帝布下的，这次阵法破损按常理应该是要向中天北极星宫紫微垣报备的，可江起云这次却偏偏绕过了这一遭。
看来北天魔帝的话，还是让他心中颇为不快。
难道八角琉璃青铜塔真如北天魔帝所说，可以让慕小乔的三魂集齐、元神归位？
只是融魂这类仙家秘术，就算在九重天上也是重法，非寻常不可施展，像自己修行已有千年，对这类术法也无十成把握，就算他北天魔帝与三清四御不差上下，单凭一己之力可能成事？
若是慕小乔融魂，不知紫微老头会不会出手？
若真肯出手相助，那到底是因为是她、还是因为是慕小乔？
江起云安排完所有事宜后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他靠在冥天子大殿内阁的圈椅里，对眼前银光罩着的紫霄如意微微出神——
第25章 聚灵
白无常双手揣在宽大的袖子中，静静飘在冥天子大殿内阁的紫檀暗金龙纹绣丝屏风外。
他透过层层厚重的玄色帷幔，隐约看到帝君大人盯着一枚周身紫气萦绕的如意发簪已有许久，时不时用纤长的手指轻轻敲着脸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虽说帝君大人已从太一尊神那请来了青鸾仙子帮忙修复万鬼阵破损的阵法，但这么大的动静不禀报紫微垣那边是不是有些不妥啊？
怎么感觉这次帝君大人有些怪怪的……
跟紫微大帝闹别扭了？
还是跟那个叫慕小乔的仙子拌嘴了？
哎唷～
还是希望帝君大人早点把八角琉璃青铜塔找回来吧，本来冥府事务繁杂，帝君大人现在因为那个叫慕小乔的仙子动不动就喊自个儿代班，若再加个维持阵法的活儿，无常婆哪儿还会有好脸色啊！
白无常无奈地长叹一口气，又抬眼往里面瞧了瞧，还有一个时辰就能收工了，但愿别再出什么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