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逐渐高昂,陡而激烈,气氛竟转向剑拔弩张。
随着绕圈起舞,黑金与暗绿在水蓝的舞池与橙红色的烛火下交缠追逐,针锋相对,她似是恶魔势在必得的囊中之物,纤细而脆弱,只要轻易一扑便能攫于掌心肆意欺凌。
然而乐声沉重的键音落下,她又像反过来追捕恶魔的猎人,发顶的钻石光彩夺目价值连城,如同娇艳高贵的倾国美人,即使日归西山气焰稍弱,然而蓄势待发,等到明日熹微之时将会比今日更光彩,阳光便是她驱散魔鬼的逐客令。
玫瑰的花香逐渐蚀骨,卢卡斯竟清醒的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正不受控制地失去知觉,从足底到大腿、最后延伸至脖颈,在再次舒缓轻柔的乐音里不可思议地陷入麻痹。
耳旁的乐音加入了低沉的人声吟咏,如密密麻麻的丝线缠住他的心脏,不断收紧、聚拢,令他濒临窒息。
“旧世界已崩塌,肉身已腐烂,光华已消散,然而鬼魂们成群结队,依然挥踏着死亡之舞。伊丽莎白,她坚持直视黑暗,她渴求我们为之诅咒的东西,我们害怕的仅是她的所爱。”
他警觉地停下脚步,面向眼前仍然微笑的艾薇,震怒骤然冲破伪装,然而面部神经亦被侵蚀,令他除了蠕动嘴唇,再做不出多余的动作。
“该死,你对我做了什么?”
她的笑容瞬间收敛,提裙走向他。
看着卢卡斯和周围全副盔甲的侍卫齐齐倒地,宾客们不由得一片愕然。
事发突然,他们纷纷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随后,面目立即转而畅快,看向地上动弹不得的总督,发现他头脑仍存理智,暗沉的眼珠目不转睛地锁住艾薇的面孔,可惜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这香味里掺杂着能让你失去身体知觉的麻醉气体,那杯酒本是解药,喝了它,所以其他人都安然无恙。”
艾薇站在他倒下的身体旁边,俯视着他震惊的眼,叹息地摇头,“是你的戒心杀了你自己,虽然,你早就该死了。”
她拔出腰间隐藏于层层轻纱下的匕首,刃与鞘随之发出碰撞的声响。
乐队的奏乐始终未停歇,迅速转为高亢的咏叹调,在鲜血飞溅的大厅中央,吟唱着女公爵高贵的名姓。
“挡我路的人,都该死。”
她利落地割下他的脑袋,一句多余的赘语也无,就这样走上二楼的露台,将它从上而下掷往死者守候在门外的卫兵。
“从今以后,你们的主人,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吃火锅去了,血腥描写还是别搞了。
“旧世界……”这一段是我最喜欢的德语音乐剧《伊丽莎白》的开幕节选,里面一首著名的选段《若我想起舞》很好听……
第92章 执政官
黑夜里忽地扔下一个血淋淋的人头,为首者尚能保持镇定,冷静自若地接过,低眼在月光里辨认它的面容。
旋即,他猝不及防地倒退半步,手中燧发枪在寂静的夜里爆发出突兀的响鸣。
闻声,身旁的卫兵立刻集体拔枪,对准站在楼上的艾薇,然而扣动扳机的那一刻,所有人的手腕瞬间被身后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反制住,冰凉的枪膛抵住太阳穴,青筋在深渊洞口里因下意识而跳动。
反击过于出乎意料,所有人尽皆始料未及,为首军官在钳制下疯狂扭动着,试图从捆缚加身的绳索中尽力挣扎,难以置信的眼狠狠瞪向身旁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军队,目眦尽裂。
艾薇从楼上俯视着这群受到挟制的卫兵,漆黑的热气球在夜色的隐蔽下若隐若现,一列列装备精良的雇佣兵有如从天而降,在整齐的哨声中仍源源不断地送达、整队、呼喊口令,无疑如最后的警钟,沉重地敲击卢卡斯卫兵的神经。
她的暗金色发丝上还沾染着鲜红的血迹,身体从容地倚靠着大理石栏杆,倏而提高了音量:“效忠于韦尔斯利,便是生路。”
“一个心如蛇蝎的女人,有何资格命令我?”为首军官似乎并不畏惧她的威胁,“我只效忠于值得我效忠的长官,而女人,绝无可能。”
他的声音响亮有力,趁着夜风清晰地传进众人的耳朵里。
一片死寂间,艾薇突然失声大笑,看向他的眼瞳嘲弄而戏谑,就好像在牵着一条系在他脖子上的绳索,漫不经心地勾于指间抽拉。
“你说得对。”倏而,笑容立刻收敛,艾薇冷冷地回答,“但你的人头,此刻正掌握在你最厌恶的女人手里。”
话音刚落,她向挟制住男人的下属掷了个眼神,「嘭」一声,众卫兵立时看见飞溅的鲜血,以及一具直挺挺倒地的尸体。
“多少人都想与我为敌。”鸦雀无声中,她轻蔑地往地上看了一眼,“你又算什么东西。”
其余卫兵的身体不由得如秋日落叶般颤抖,畏惧地发出战栗,呼吸紧缩,恐慌而胆怯地避开头顶公爵小姐冷酷的目光。
有人默念着「天主保佑」,在心口一下又一下地疯狂画十字,不停颤动的嘴唇在冷风里不停冒出祈祷的白气。
敏锐的眼神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不禁勾起嘴角,轻笑了一声,“事事称阿门,不如求我。”
刹那间,底下跪倒一片。
“我等愿为韦尔斯利女公爵效忠!”
“韦尔斯利女公爵万岁!”
士兵们高昂的喊声骤然响彻,迅速打破黑夜的宁静。
她转身,曳着宽大的裙摆走下楼梯,身后跟着一群附庸而上的臣服者。
信徒们簇拥着她穿过笼于夜色中央的道路,走向黢黑远方,道旁的茂密森林摇摆着粗壮的树枝,像是在迎接君王的凯旋。
所有人跟在这条暗绿的裙袂之后,来到了都柏林最大的广场,看着火把点燃夜空,成群结队的人们黑压压地站在台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艾薇在欢呼和称颂声中走上台前。
她身旁的侍从以剑挑起卢卡斯的人头,在人们额手称庆的眼神里高举示众,纷纷呼喊着「女公爵」的姓氏以示爱戴与欢庆。
“荣光归于韦尔斯利女公爵!”
“愿天主赐福于您!”
万众山呼间,她身后的恶魔城堡在熊熊烈火间燃烧,伴随阵阵传来的焦土气息化为灰烬,惨白的月亮将其衬得愈发热烈,火势爆发着绚烂的星子,在艾薇迎风飞扬的发丝间洋溢而出。
随着下属依次来报,首都的武器库已被雇佣军尽数占领,码头和仓库渐次易主,军队换帜,卢卡斯的据点也即将消失。
一辆辆马车飞驰而来,在广场的人群前适时停下,成箱成堆的粮食被运送下车,向人们有条不紊地进行分发。
获得食物的人民脸上无一例外释放出惊喜之色,感恩戴德地俯伏于地,他们激动万分,殷切的目光齐齐注视着一切礼物的赠予者。
“只有我,能为你们带来福祉。”山呼海啸的浪潮之中,她高声道。
“感谢女公爵阁下!”
底下再次爆发出热烈的应和,包含着「执政官」的呼声,甚至夹杂着几道虔诚的祝颂。
——“your majesty……”
陛下……
她微含笑意的目光望向声音的来源,既未否认,也未予以回应。
此刻并非称王加冕的合适时机,她还需等待一个台阶,才能名正言顺地伸手够到那顶象征荣耀与辉煌的王冠。
至于现在,艾薇只想掌握执政之权,尽快持有权柄,比其他什么都重要。
火炬照亮她锋芒毕露的面孔,月色为她荣光加身,黑夜毫不避讳地替她披上象征权威与神秘的夜行衣。
“效忠于我,我会带领你们走向光明和安宁,从此不再受饥荒与疾病的折磨。可怕的暴君已死在我的手中,这个我所深深热爱的国度将不会再有酷刑与恐惧,美好和爱会重归于这片美丽的土地。
我向你们承诺,我将给予你们我所拥有的一切,包括我的财富、头脑和这颗炽热的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心,它将永远归属于爱尔兰和人民,我希望,你们也能同样予以我信任与必要的爱戴。”
“我们愿意拥戴您为爱尔兰的执政官!”前排的人群率先俯首,引得后方所有人集体下跪,表达他们最深的敬意。
“尊敬的执政官大人。”举目所及之处,一片垂首与屈膝,透过一些老人的脸。甚至能清晰瞧见他们脸上因激动而掉落的泪珠。
欲望随之放大,她似乎望见了自己未来的权杖,正裹挟着千丝万缕的藤蔓,肆意从土地间生长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
第93章 抉择
佣人清理了大厅,重新摆上娇艳绚烂的鲜花,点上摇曳的灯火,象征新时代来临的舞会正式开启。
真正的盛宴,此刻才开场。
玻璃杯焕发着透明的光泽,大厅里风信子、雪片莲、杉树花铺天盖地,代表着新生与复活,以及生生不息的希望。
乐队欢快的琴音中,艾薇不停与前来敬酒的宾客碰杯,忙得脚不沾地,雪白色的裙摆在地毯上开出纯净的花朵,这是她这辈子穿过最华丽的礼裙,却并没有用束腰设计,仅仅用了几朵紫玫瑰围成一圈以装饰腰线,反而分外动人。
“浪费执政官大人几句话的时间不过分吧?”拜伦端了杯甜酒从层层人群中挤进来,注意到艾薇并没有穿束腰,目光不由得掠过几分惊奇,“您今天的打扮还挺……与众不同的,我以为你们姑娘家都非把自己勒成一根针呢。说实话,平日看着我也并不觉得那有多美,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男人都觉得腰越细的姑娘越漂亮。”
“所以我要推行一种政策,禁止以病态为美,谁爱束腰束去,但绝对不提倡这种风气,家中长辈也不允许实施强迫。”
拜伦深以为然地点头:“可惜一个时代过去的标志往往是被浪漫化。要是以后的人觉得这病态审美是种浪漫,卷土重来可就不是一件美事了。”
“啊……”艾薇舒展开纤细的眉,就像一只蝴蝶在额前飞舞,“我会努力活得很长,再让我的继承人把这条禁令推行下去,至少在韦尔斯利掌权的时代里,不要再出现因为束腰把自己肋骨勒断的案例了。”
“毕竟……”她眨眼,“女性的解放从取缔陋习开始,勋爵先生,您觉得我说得对吗?”
“对对对……”拜伦瞥见瓷缸里种着一片片簇拥而生的水仙,脸颊上不禁浮现出意味深长的微笑,眯起眼,嗅了嗅那股浓烈的香气,“您真有点像。”
“像什么?”
“纳西索斯。”
“我就是自恋到极致,也无人奈何得了我。”艾薇笑起来,“谁敢说不是呢?”
“权力确实能让一个女人独断专行,当然我并不是贬义。”他感慨道,“虽然我很好奇您所说的继承人,您会给他会冠以什么姓氏?”
“除了韦尔斯利,其余皆无可能。”艾薇微笑,“我自己的王国,何必姓他人的姓氏。”
“噢,勋爵先生!”几位年轻姑娘经过拜伦身边,手里还捧着他新出版的诗集,虔诚而欢悦地握着贮水钢笔,请求偶像大方给予签名。
拜伦顿时会意,顷刻朝她们露出太阳般和善的笑容,点头后接过那支笔,潇洒地连同爵位签上自己的全名,细腻的笔尖在羊皮纸面上摩挲出沙沙响声。
签完后,英俊的诗人在姑娘们恋恋不舍的目光里抬起头,不忘用开玩笑的语气问道:“执政官大人,我倒想知道您继承人的父亲会是哪位。”
不等艾薇回答,他又像怕她生气似的,抿了抿唇,补充说:“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疑问,很多人都有同样的问题。毕竟对于一名女性执政者来说,您的配偶和继承人会是他们相当关心的事情,您还年轻,相貌又如此出众,我们想知道如果有与您般配的贵族男子追求您,您究竟会接受抑或拒绝。”
这个问题果然引起他身后还未散去的少女们的强烈兴趣,纷纷停下四散的脚步,目光炯炯地围观,静静等待这位女执政官的回应。
“我并不排斥很多情人,但爱尔兰只有一个我。”艾薇旋转着手中的高脚杯,晶亮的玻璃折射出眼中的光采,“所以终我一生都不会有丈夫,婚纱与礼堂将与我无缘,我最忠贞不二的誓言只为爱尔兰而发。”
然后她听见了人们的掌声。
“多伟大的牺牲……”
“真是无私的女执政者。”
人们交头接耳地议论着,赞赏与由衷的叹息夹杂着从人群里流泻而出。
失去婚姻的女性,在他们眼里,无异于自主放弃了人生里最美妙的一半。
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生命,而她却甘愿舍弃这样宝贵的机会,对这么美丽又优秀的年轻女人而言,值得令旁观者感到惋惜。
尽管在当事者看来,放弃婚姻是最正常不过的选择,却依然阻止不了如浪潮般涌来的歉意。
艾薇微笑着摇头,在翘首而望的人群中缓缓走过,雪白的长裙一尘不染,恍似阿波罗神庙中为凡人祈祷的处女祭司。
“这完全出于我自己的意愿,但我会为走进婚姻殿堂的男女送去祝福,真爱永远值得我的尊重与敬佩。”
她走到一个盛装打扮的姑娘身前,在后者和她情人惊讶的目光中驻足,取下自己发顶的百合花环,戴在姑娘柔滑的额头之上。
“你要成为最漂亮的新娘。”她笑着说,“当然,更要最幸福。”
掌声雷动中,她扬起指间剔透的玻璃杯,和所有崇拜者与臣民敬酒,笑声和欢呼在追随的视线中雀跃而生,她脸上的笑意如同五月里盘绕盛放的玫瑰与蔷薇,所及之处,皆引发一片激动的回应。
“艾薇……”
一道男声忽起,众人骤然鸦雀无声。
这是她在人群的呼喊里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温柔,和煦地叫了出来。
艾薇有些惊讶地颤了颤,随后转过身,看到了这道声音的主人。
他穿着一身纯白的礼服,站在明亮的日光中,栗色的卷发透出泛橙的微光,仍如旧日一般俊美,和她第一次在舞会上看见他的时候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