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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入了春,盛京多是晴好天气,长街两道柳絮纷飞,一片绿意,看着叫人心情都明媚起来。
鞍山猎场早就清理出了小片区域,绝不会有吓着女眷的猎物出现。主子心情好,奴才心情就好,可唯有一事叫背着箭筒的恩和不解。
大汗征战多年,什么样的烈马没驯过?不过一匹半高的母马,看着都温顺,大汗偏要亲自试骑,还说怕她发狂蹶人,伤了海兰珠福晋。
眼看就要挑出千百种缺点,海兰珠福晋头一回没理大汗,径自换上骑装。
尽管恩和见多见惯了她的样貌,仍旧暗吸了一口气。
这美依旧美,还捎上了一丝利落,一丝英飒,有别于平日的柔!再多词汇却是绞尽脑汁形容不出,他连忙瞥向皇太极——大汗比他失神得还要久。
主子失了神,也就是贴身多年的汗宫总管看了出来。除了凤眼更深幽,扳指摩挲得飞速,面上不动声色,什么迹象也没有。
恩和暗嘶一声,自从知道狩猎这事,他做了好久的心里建设,试图不让牙根泛酸,没想到开头就没了效用。
他眼睁睁看着皇太极走上前,替福晋理好鬓发,给她戴上护腕护手,等一切再无遗漏,耐心教她如何开弓,又拿过吉雅手中的箭筒,背到了自己身上。
恩和看看大汗背着的箭筒,又看看自己背着的箭筒。
皇太极叮嘱的话音传来:“我让他们改造的特制软弓,如何也不会伤手。不要耗费太多力气,看上喜欢的唤我就是,逞强本汗定不饶你。”
海兰珠眸光潋滟,一刻不曾离开过他:“好。”
皇太极扶她上马,那紧张劲儿瞧得恩和恍惚了起来,与同样恍惚的吉雅对视一眼,直至踏入密林还没有回神。
大汗一箭接着一箭,从未失过手,眼神英锐,竟像孔雀开屏……呸,神鹰临世。福晋光顾着看他,箭筒数量一支也没有少,不知过了多久,视线终于转开,落在树林不远的前方。
见她看得专注,恩和忙不迭望去,是只纯白色的肥兔子,正呆呆傻傻地吃着草。
大汗的箭尖恰恰对着兔头,恩和不由屏住呼吸,脑中闪过兔肉的一百种吃法,麻辣不错,红烧也行。
下一瞬,皇太极把弓扔给他,翻身下了马。
他抱起肥兔子,塞进海兰珠怀中:“喜欢?”
嗓音低沉含笑,见她的手快要触上白毛,忽而记起什么,又把兔子提溜出来,用巾帕仔仔细细地擦一遍,连肚皮也没有放过。
面前是大汗抱兔子的场景,恩和递出自个的巾帕,手在半空忘了收回。
他怀疑自己在做梦。
用力掐了掐自己,思维霎那间清醒,恩和发现大汗重新取回了弓,然后……从分骑变成了同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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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猎足足过去两个时辰,身后是炙热的胸膛,身下是慢慢悠悠的温顺良马,海兰珠渐渐出了汗,红唇微弯,却是未曾觉得劳累。
回程之时,皇太极生怕她冻着,取来大氅为海兰珠披上,以防风吹得湿冷。
汤泉不宜多泡,对于兰儿来说更是,保温解乏一阵便好,到了行宫前,他吩咐恩和把猎物交给膳房,兔子便由侍从照顾。
话音刚落,行宫侍奉的宫人鱼贯而出,神色隐隐激动。领头的侍女恭敬道:“回禀大汗,福晋,坐汤的一应物事都准备好了。”
如今膳食未用,见他准备同去,海兰珠小声问他,脸庞有些红:“你、你我不是分开的么?”
皇太极身上也有热汗,没让旁人听去半分:“本汗自愿委屈自己,服侍福晋。”
见她脚步都迟疑了,他实在忍不住,胸腔震动起来,眼角眉梢都带了笑意:“怕你泡晚了时候,疲乏不解反而劳累,不盯着怎么行?我在外池守着,不闹你。”
……
与此同时,十四贝勒府。
“你说,姐姐和姐夫这时候在做什么。”四周泛上暮色,小玉儿实在无聊得狠了,一边在院子里遛弯,一边问她的贴身侍女萨仁。
萨仁犹豫着回:“应当是用晚膳?”
小玉儿唔了声。
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像是被排挤了一般,应当只是错觉。
盯着天边看了又看,似要盯来那轮越来越圆的月亮,鳌拜如今在做什么?
两日后,驻扎于千里之外的兵营。
四月中旬的月亮格外圆,衬得首胜更加振奋人心。这几日渡江扎营,克敌奔波,没有片刻歇息,鳌拜的英勇之名再一次传遍全军,与之一起传扬的还有立下的许多功绩。
今晚终于能够好好歇一回,鳌拜有条不紊地吩咐完军务,踱步至江边,望向天际的圆月,在心底计算一番功劳,神色渐渐坚定。
“统领也在这里。”
他一讶,扭头望向多尔衮:“十四爷。”
多尔衮不知瞧了多久,擦拭着剑柄剑身,神情略略苦闷:“江边望月,若不是思乡,便是想念家中亲眷。”
可他想要的终不能成,到头来对不住人,也护不住人。
大汗心中若起嫌隙,不会那么轻易消去,玉儿的禁足不知何时能解?
救命恩人就在身旁,他转瞬抛开杂念,起了兴致:“听闻你尚未娶妻,身边还没个知冷知热的人。爷不如做一桩媒……”
鳌拜连忙拱手,低下头去:“十四爷,奴才已有思慕已久的心上人。”
多尔衮拍拍他的肩,似发现了新奇之事,又感怀于他的坦诚:“统领勇冠三军,也只是‘思慕’,不敢上门提亲么?”
推己及人,他沉默一瞬,叹道:“做不了媒,那便成人之美。此番回师,我同四哥说上一说,让他给你们赐婚如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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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鳌拜默然片刻,拱了拱手,沉声道:“多谢贝勒爷美意。只是我曾发誓立下大功,方可风风光光地迎娶她,如今般配不上,奴才实在惭愧……”
“连统领都配不上,还是天仙似的人物不成?”多尔衮制止了他的话。暗暗猜测鳌拜心上人的的身份,并不以他的拒绝为忤,毕竟虎将谦逊,实在是殊为难得,最后笑道:“就这么定了,如若求娶艰难,爷帮你在四哥面前说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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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破晓,又是艳阳高照的晴日,科尔沁大妃的帐篷之内,却是一片凝滞。
吴克善一扫从前的颓靡,自请操练勇士,吃住都和勇士们一块,长辈们乐见其成,实在颇为欣慰。今日博礼福晋过来,与大妃聊起此事,还没欣慰多久,竟听到了盛京那边的噩耗——
大福晋遇刺养伤,宫权交由海兰珠福晋掌管;布木布泰福晋遇刺毁脸,又被大汗禁足,她所出的四格格挪往前院读书。
若不是哲哲与大玉儿的密信终于送来,她们哪里会知道这样的消息。还没念上几句,科尔沁大妃的面色当即变了。
博礼蹭地起身,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嘴唇都哆嗦了起来。
哲哲伤腿,玉儿禁足,还毁了脸……
她第一反应便是不相信。都说汗宫是大金最安全之地,怎么可能遇到刺客?大汗怎么会下这样的命令,把宫权交给新嫁的海兰珠,还把雅图送到了前院?
毁了脸,又哪里能得到大汗的宠爱,生下科尔沁期盼的小阿哥?!
玉儿受了这样的苦,她竟然不知道。博礼摇摇欲坠,面色苍白到了极致,只觉刀子在割她的肉,吓得贴身女仆赶忙上前搀扶:“福晋!”
博礼心疼的红了眼眶,霎时又急又怒:“一定是她姐姐克的她,一定是……”
“胡说什么?”大妃厉声阻止,话音落下的瞬间,神色更显苍老。
她闭上眼,捏着信的手在发抖:“哲哲说,她需静养三月,求额涅与嫂嫂去盛京探看。”
同寨桑定下的决策犹在昨日,只要大福晋立于不败之地,让关雎宫得宠又何妨?她想得再好再周全,却怎么也没料到今天。
信中许多话没有说清楚,像是在顾忌什么,害怕什么,哲哲可是国主的大福晋,也是她最骄傲的女儿啊。
哲哲伤的实在不是时候。没了宫权,还有什么尊荣,她以为宗室不会接纳海兰珠,谁知宫权交由关雎宫暂管,正是诸位旗主的提议,大汗想也不想就允准了。
还有她疼爱的孙女,若这回熬不过去,以后要怎么办?
科尔沁大妃叹了口气,微微摇头:“就按哲哲所说,以我与寨桑的名义,给大金递去表书。”
……
科尔沁大妃于蒙古诸部之中颇具威望。
尽管常年静养,久不现于人前,因为超然的辈分,她一过寿,便是敌视大金的漠西部落也会送来贺礼。
皇太极与众臣彻夜商议过,征战朝鲜,为复仇也是威慑,却还不到灭国的时机。待大军班师回朝,下一步便是彻底扫平林丹汗的余部,需科尔沁与漠南出兵。
既是大福晋的额涅,也是他的长辈,科尔沁大妃上呈、寨桑贝勒署名的表书,他不能不看。
表书不是私下书信,与上回吴克善省亲一样留有记档,况且大妃的身份,与吴克善的身份也有不同。
恩和上报的时候,皇太极略微有了底。
果不其然,大妃思念女儿孙女,还有诸多嫁来盛京的科尔沁格格,请求与博礼福晋入京探望,又隐晦地提起亲上加亲;科尔沁与大金是最紧密的盟友,此番入京,还将带来丰厚的牛羊献礼,犒劳金国的勇士们。
皇太极眉梢微挑。
科尔沁是怎么知道遇刺一事的,暂且放在一边,视线掠过‘亲上加亲’四个字,他放下表书:“去关雎宫请福晋过来。”
海兰珠一到,就被皇太极牵着进去,大手捂了捂她的手。
如今温度渐升,狩猎过后,兰儿的手就没有泛过凉,或许也和暖手的白兔有关系。
如今关雎宫养着那只肥兔,想起她抱兔子的模样,皇太极凤眼温和,把大妃的请求一字不漏念给她听:“你若不愿,本汗回书便是。”
他不能当着天下人的面回拒,自然可以用其他手段。
海兰珠听得认真,半晌,涌上细微的恍惚,伊吉和额吉要来盛京?
是了,姑姑静养,玉儿禁足,她们若是知道,定然心急如焚。她仰头看向皇太极,再没有从前的仓皇抗拒,笑容柔和:“大汗就允准伊吉吧。”
大汗亲自教她处理宫务,同她说起前朝之事,只要她问,他什么也不瞒她。
慢慢的,她知道了许多。为了金蒙友谊,为了漠南部落的支持,也为大汗君临天下,她可以睚眦必报,对付一切争抢大汗的女人,却不允许自己破坏他的大计。
若皇太极不喜,海兰珠绝不会做,可他一直在纵容。
是他毫不掩饰的爱意抹去了她的不安。来盛京半年,海兰珠再也不是嫁进乌特,那个朝不保夕,眼里只想活下去的无福格格,她努力地想与心上人并肩,做能拥有他,配得上他的妻子。
海兰珠说的是真心话。有哥哥在,科尔沁的那些往事,那些亲人,如若出现在她面前,她或许会觉得难过,但这点难过,她根本不在乎。
闻言,皇太极眉心现出折痕,想要说些什么,海兰珠倚到他的怀中,盈盈一笑:“我不勉强。”
伊吉与额吉探看的又不是她,何必装模作样,不见就好。
……
转眼来到五月初五,朝鲜大胜的捷报传来大金。
经过一番苦战,大军攻下平壤,国王李倧自行宫仓皇而逃,与捷报一同传来的还有议和国书。朝鲜已将偷袭十四贝勒的大将斩首示众,除此之外愿意议和,拟为金国大汗献上厚礼。
盛京一片哗然,给端午时节增添了无数喜气,正应了那句‘祛秽除旧’,无数百姓嚷嚷着问询:“头一个攻进平壤的是什么旗?”
“是大汗的镶黄旗,还有十四贝勒的正白旗!”
端午宫宴本是君臣同乐,大福晋伤势未愈,依旧只有海兰珠福晋出席。捷报飞一般地传入汗宫,小玉儿猛然起身,明艳面容漫上止不住的喜意,终于有消息传来了,还是大胜的消息!
皇太极连道三声好,欣然接受百官的恭贺,片刻换上果露,温柔笑道:“兰儿,你我同饮一杯。”
一盏果露饮完,他叮嘱她不许多喝,这才离开席位:“战况需详问一番,我先离席,叫恩和陪着你。”
海兰珠弯着眼点头。
不是没有人看见这幕,大汗待海兰珠福晋的宠爱实在羡煞众人。岳托大福晋推了推豪格大福晋,压低声音道:“豪格快要回来了,瞧你魂不守舍的模样。他的功勋定然少不了,姐姐不用担心,宫宴还没结束呢,你我同去敬海兰珠福晋一杯?”
豪格大福晋嗔她一眼,笑着应了。
不一会儿,小玉儿也凑到海兰珠身旁,为防表姐招架不过来。岳托大福晋亲热地道:“听说科尔沁大妃和博礼福晋动身来看您,明儿就到盛京,可是真的?”
动身是真的,看谁就有待商榷了。
博礼是她的姨母,小玉儿幼时见过几面,如今倒也没什么深厚的感情,她是深知表姐过去的,当即想要开口,便听海兰珠微微笑道:“是真的。”
“伊吉额吉惦记我,也惦记姑姑和玉儿,这样大喜的日子,一家人怎能不团聚。”她声音轻柔,“捷报传来之前,我请大汗宽恕玉儿,大汗也应了我,明日你们就能见到布木布泰福晋了。”
小玉儿略有些呆愣。
岳托大福晋与豪格大福晋对视一眼,连忙夸道:“福晋仁善体恤,布木布泰福晋有您这个姐姐照拂,真是好福气!”
……
官道之上,科尔沁勇士护卫着大妃与博礼福晋,还有一辆小巧精致的马车前行。
“大汗既答应了,总会给我一些面子。”大妃揉了揉太阳穴,低声说道,“只要求一求情,玉儿明日不能出来,后日呢?沉住气,不要太过急躁。”